在一众官员的关注之下, 顾云浩行毕了冠礼, 得孙惟德赐表字景源。
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 顾云浩跟右相一派的关系可谓是正式摆到明面上来了。
朝中的官员们对此事也都是各有看法。
有守旧一派的官员们对此暗暗警惕, 毕竟顾云浩乃是新政的倡导者, 如今元化帝有意新政, 顾云浩自然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原本亦是有些人想拿顾云浩试探元化帝的决心, 但是不想现在右相却突然跳出来横插一杠子,使得情况变得复杂了不少。
即便顾云浩不算什么,但孙惟德却是让人轻视不得。
若是右相一派皆是倒向了新政之事, 那么对守旧派来说自然不是个什么好消息,为此,一些世家大族们都颇为伤神。
此外, 另还有一些没有靠山却又一心向往上爬的官员们, 看着顾云浩攀上了右相,心中亦是嫉妒眼红不已。
不过无论如何, 经过冠礼一事, 顾云浩再也不是先前那个没有什么背景依仗的小进士了, 他现在已经成为右相一派的中坚力量。
今后, 他的荣辱沉浮, 都跟右相一派牵扯在了一起。
顾云浩也曾觉得有些愧疚。
毕竟此事与他虽然乃是好事, 这就意味着朝中无人敢轻易拿他垫背开刀,但对于师祖跟老师而言,却是弊大于利。
因着这事, 他更是私下跟师祖孙惟德说起过, 但孙惟德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
“景源,虽然你行事我素来放心,只是你老师或许很少教你,万事都需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孙惟德听到他的话语后,却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淡淡地说了一句。
听闻这话,顾云浩眉尖一挑,心中一动,瞬间明悟过来,当下亦是笑道:“还是师祖思虑周全,弟子万不能及。”
“倒也不怪你,只是你那老师本就是个执拗的木头,行事向来不懂变通,你跟着他久了,自然是有样学样。”
孙惟德心情不错,当下便损起了江程云这位得意弟子,而后又道:“你虽然提出新政之事,但今次之后,自然是可进可退,而老夫亦是如此。若你能想到这些,又哪里来的内疚之心?”
闻言,顾云浩更是眼前一亮。
看来果真与他所想的一样。
师祖身为右相,门生故吏众多,为官多年都是谨慎非常,眼下他虽然心中颇为支持新政之事,但他在太上皇当政之事便是纯臣。
加上如今内阁三宰相,原本是互相制衡,其中左相跟副相都已经式微,加上户部王守和辞官,那么身为右相的师祖更是步履维艰,毕竟元化帝即便再开明,也不会任由孙惟德一人做大。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孙惟德即便是向元化帝投诚,主动请缨主持新政,只怕也不会得到真正的信任,说不定还会成为守旧派们的靶子。
因而,在新帝即位之后,孙惟德一如既往,不进不退,其实并非是故作姿态,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罢了。
现在孙惟德门下出了顾云浩这样一位弟子,其提出的新政之事得到了元化帝的赞赏,若真是开始新政,那么顾云浩必然会成为新政派的重要人物,说不定会变成简在帝心之人。
在这个时候如此大张旗鼓的为顾云浩举行冠礼,公开回护这位弟子,其实是一件一举数得之事。
首先自然是能保护顾云浩这位颇为看重的弟子。
其次便是想要借此给元化帝看的。
若是新政成功,那么顾云浩自然是功劳不小,他孙惟德等右相一派因着今日之事,自然是不会被算到守旧派之中去。
但假使新政失败,则他们亦是没有参与新政,凭着他右相在朝中的视力,也不至于因着新政之事被那些世家大族们所清算。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是忍不住感叹不已。
师祖果真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看惯宦海沉浮之人,如此左右不沾,却又左右皆备,可进可退,难怪朝中众人称他为‘老狐狸’。
还真是名副其实……
顾云浩现在才算真的见识到这位师祖的心机城府。
他自然是不晓得,早在当年淮安水患之时,他所厌恶的礼部左侍郎徐景便出言评价过他的这位右相师祖,说他乃是一个惯会左右逢源之人。
当年,江程云因着掘堤泻洪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那时正是夺嫡之争激烈的时候,出了江程云一事,孙惟德瞬间亦是进退维谷,不过当初也是由着这位师祖如此手段,方才让整件事平稳过渡,江程云也因此幸免于难。
顾云浩明白,冠礼之事乃是师祖的一步棋,此事之后,便能可进可退。
但他更是清楚,若不是为了自己,师祖不会费如此多心思,而且此事对他,只会更为有利。
在冠礼之后,他也能如师祖一般,在新政之事上可进可退。
进可以借着师祖的回护,从而放心大胆地明言行政之事,在元化帝跟前一展所长,从而取得这位年轻帝王的器重,变成元化一朝的政治新星。
退则是若新政失败,可借着右相一派的势力,保全下自己的性命。
毕竟经过冠礼之事,他顾云浩算是牢牢的跟右相一派绑在了一起,即便新政失败了,那些世家大族想要清算,也会掂量掂量。
“师祖高瞻远瞩,弟子拜服。”
想到这里,顾云浩更是钦佩这位师祖,说道:“今后还望师祖多加提点一二,弟子定能受用终身。”
此时此刻,顾云浩才算是看的更清楚了。
江程云——他的恩师,虽然看着是个不拘小节、爱民如子的谨慎官员,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老师却是个君子。
这么多年来,老师教过他读书做学问,亦是教过他做人行事,对于官场仕途……
顾云浩记得,恩师曾教导过,要他行事谨慎,但必要心怀天下,不可为庸官碌碌一生。
然而,江程云行事虽然谨慎,亦是懂得自保,却也不会如师祖孙惟德这般惯用阳谋,做些左右不定之事。当然,也不会教顾云浩这些。
顾云浩心里明白,老师并非是看不懂或是心思不及,其实是不屑。
也是因着这个‘不屑’,老师宁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守在淮安府,也不愿入京。
原来他跟着恩师相处这么多年,却到了今天,方才真的明白自己的恩师。
不过虽然敬佩恩师的为人,但顾云浩却是晓得自己当前的处境。
不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新政实现自己的理想,他都没有资格去当‘君子’,如今的他,需要像师祖孙惟德一样,学会盘算、懂得筹谋、擅用心机。
“总算是开窍了。”
听闻顾云浩的话,孙惟德并未多言其他,只是眼含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若欲为大事,必当要有所舍,既然存了不一般的志向,所舍弃的自然更多,行大事不拒小节,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惜你那木头老师却是这么多年都不懂。”
闻言,顾云浩默默了许久,最后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现在其实是明白恩师的心思……
毕竟在这样的名利场上久了,人心又岂会是一尘不变的?
这么多年来,又有多少青年才俊是满怀着理想,一心想着为民为国的进入这宦海之中,最后在权势的诱惑之下渐渐迷失了自己的本心,从满怀家国天下的有志者,变成这官场上滑不留手只为权势的政客。
即便是他自己,顾云浩也是不敢保证有一天他不会改变,不过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经过跟师祖孙惟德的谈话之后,顾云浩心思更为明阔了不少。
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了一般,他对于朝局之事,看的是更加明白清楚了,然而也在这之后,顾云浩眼中的神色更是让人看不透了。
这日,顾云浩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公务室撰书。
眼看着快到午时,乃是翰林院该用午饭的时候,顾云浩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活动活动了手腕,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修撰这《南巡起居实录》已经有了一段时日,现在理顺了里面的情况,只觉得更加得心应手,眼看着进度一日快似一日,按着这样下去,很显然是能提前完成任务的。
“大人,你且去用午饭吧,这里交由在下整理就是。”赵启一面收拾书案上的笔墨,一面笑着说道。
“不急,我再坐一会。”
顾云浩含笑说道。
对于赵启这个得力的下属,顾云浩自然是颇为欣赏的,虽然这赵启只是一个院侍,在身份上显然是比不上他们这些翰林院官员,但顾云浩也从未看轻过他。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相处的颇为愉快,赵启亦是对顾云浩这个上司很是信服。
见着顾云浩如此说,赵启自然不再相劝,只继续收拾书案上的资料。
“顾大人可还在?”
这时听闻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随即就见一名院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本官在此。”
见着来人,顾云浩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院侍很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只见他额上已经挂满了汗珠,喘气声也很不均匀,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只忙行了一礼,说道:“顾大人,请快些整理朝服,人还在外候着呢。”
这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顾云浩面色未变,然而赵启却是仍不住说道:“到底是何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那人这时候方才匀过气来,随即面带笑意地道:“陛下宣顾大人入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