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季阁老被刑部弹劾了!
散朝之后,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京中的官员之间流传开来。
京中的官员们一直眼看着这场风波越来越大, 最后竟然是连季铭都深陷其中, 大家都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看来左相那边还真是不好惹。
而刚刚才招惹了左相杜允文的孙惟德却是全然没有心思去多想其他, 一散朝也懒得去内阁点卯, 而是直接坐轿子往家里赶。
“去都察院那边叫了景源即刻到府上来。”
路上, 孙惟德想了想, 便吩咐随从道。
“是。”见着他面色不善,随从也是不敢大意,忙应了一声就急急赶往都察院。
这边顾云浩也是听闻了早朝殿内之事, 正也是满腹心事,见着师祖派人来寻,当下便跟陈云华告了会假, 二话不说就骑马去了孙府。
到了孙府, 却是见着孙惟德正在令一名幕僚写信。
“景源,你来了, 快, 老夫正欲遣人即刻去往越省一趟, 你若是有什么书信, 便一并在此写了, 也可带回去。”
见着顾云浩, 孙惟德放下手中的茶碗,直接说道:“再则,你也来与老夫一起想一想, 那杜允文老匹夫虽然说此次不会波及到你那没出息的老师, 但那老东西的话不可信,说不得还有什么后手。”
说到这里,孙惟德皱了皱眉,又道:“杜允文此人为人果决,手段狠毒,即便现在看着无碍于咱们,但日后定然还是巴不得咱们倒了,说不准会在此事上留下什么后招,咱们须得提前防范着才是。”
闻言,顾云浩心下了然。
但因涉及到老师江程云,还是忍不住道:“师祖,弟子散朝之后便听闻了此事,可是杜允文已经明言不会损及老师?”
“恩,不错。”
孙惟德颔首说道:“散朝之后,老夫便找到了那老匹夫,他亦是许诺不会牵涉到程云,只是这东西最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眼下这般不过是不想与咱们为敌,而今后却是说不准还会不会再拿此事生事。”
说到这里,孙惟德顿了顿,却是又道:“这也是须得从长计议,你且去写信吧,到时候让人一并带回越省去。
闻言,顾云浩不由看了一眼立在书案前那位正在奋笔直书的幕僚,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去一旁研磨写家书。
一时间,那幕僚停笔,顾云浩也刚好将书信写好。
“相爷,您看看可行?”
幕僚将手中的信纸恭敬地递给孙惟德,陪笑说道。
“好,你且自去吧。”孙惟德淡淡地吩咐道。
“是。”
这边顾云浩见着那幕僚离开,便也没了顾忌,一面装好自己写的家书,一面说起方才朝会之事:“师祖,莫不是这杜允文竟是这般快就想要拿下季铭?”
“这也说不定。”
孙惟德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那纸书信放下,说道:“杜允文此次,还真是可进可退。”
闻言,顾云浩也是陷入了沉思。
确实如师祖所言。
杜允文之前已经对付了唐守忠,眼下虽然唐守忠没有正式定罪,但却也是在接受三司会审,多半是凶多吉少的。
毕竟对于一位官员来说,名声还是比较重要的,特别是像唐守忠这样的高官。
只要走到三司会审这一步,即便是后面审查出来没有多大的问题,那也是没什么可能再留在朝堂上的。
在任何一个时代,司法是绝对权威的,代表着国家意志和决策,更别论这样的专治社会了。
这个时代下,帝王的一句话便是国家意志的表现。
既然元化帝下令三司会审,那么唐守忠即便是无罪,他的仕途之路也是走到头了。
□□社会,必须维护帝王的权威,若是下令三司会审,而后又无罪开释官复原职,岂非是告诉天下人,他元化帝昏庸糊涂弄错了?
帝王乃是天子,是天下最圣明之人,绝对是不会错的!
虽然有些无奈,但这便是这个时代之下特有规则,顾云浩无力改变,也只得依照规则行事。
唐守忠现在也算是倒下了。
季铭一党的几个重要人物,眼下也就是剩钱卓然跟梁如海几人了。
杜允文这么急切地在湘省涉及构陷梁如海,想要借此拉梁如海下马。
结果元化帝一心想要保住梁如海,刚巧在朝堂上,师祖孙惟德也掺和进来为梁如海说话。
眼看着梁如海之事或许会有转机,杜允文跟陶明哲却是以攻为守,直接上表弹劾季铭,甚至还牵连季铭的另一个得意弟子——越省提学李霖越。
毕竟再是看重梁如海,季铭也不会舍己为人,眼下他自身难保,陷入越省徇私之事,又有多少心思去为梁如海谋算?
而且元化帝那边,只怕也是进退维谷。
若是仅仅想要保住一个梁如海倒还罢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季铭,附带一个李霖越。
如此一来,若是全数保下来的话,被有心人传出些风声,岂不是有损帝王的名声,认为皇帝偏私。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只怕勋贵世族那边更加不满元化帝,认为元化帝有心与守旧派对立,所以处处偏袒季铭等人,军队那方面,也会生出悖逆之心。
毕竟杜允文等人弹劾所奏之事都是言之凿凿,多半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只是以着杜允文跟陶明哲的手段,能如此构陷季铭等人,多半是已经准备了许久,若真的下令核查,只怕非但不能还三人清白,更是可能直接查出更多的事情来。
为官之人没几个是干净的,特别是季铭、梁如海这般身处高位之人,更是绝对经不住细查。
顾云浩明白这一点,杜允文跟元化帝更是心知肚明。
故此,在这件事情上,杜允文跟陶明哲确实走了一步好棋。
而且,就算是师祖孙惟德站在元化帝一方对抗杜允文,只怕也是收效甚微。
毕竟这还只是文臣之间的争斗,虽然步步为营,但总归不至于翻覆乾坤。
要知道杜允文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华朝的勋贵世族,不仅在文臣中自成一党,更重要的是在军中的影响力更是无人能及。
元化帝初掌帝位,若是真正撕破脸的话,华朝的几十万大军,只怕仅有薛海麾下的十来万禁军听令于他。
若是那样的话,军中必然大乱,更别论虎踞藩地而狼视雍京的平王跟蜀王了。
对于这一点,早在太上皇去世之前,顾云浩便跟孙惟德细细分析过了。
不仅是季铭,就是现在的元化帝,都是无法真的与杜允文相抗衡的。
唯一的办法,只有退步,稳住帝位,只待慢慢掌控了军力,方才能有可为。
既然早就预料到结果,知晓元化帝最后都会在这场风波之中退让,孙惟德便当机立断,即刻将顾云浩从旋涡之中捞了出来,直接从户部调任到都察院。
对于此,顾云浩虽然是心中无奈困苦,但也很是赞同师祖所为。
既然无力相争,那么自然是要尽最大的可能保存实力。
否则被杜允文借着这个时机一举尽灭,那在朝堂之上,便更是无能能牵制住杜允文了。
若是整个华朝的朝堂上全是杜允文的人,那元化帝即便再有抱负和手段,也是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成为杜允文的傀儡。
因此,在这场风波之中,孙惟德早早避开,不仅是为了保存实力,给自己一个退路,更是给右相一派的官员一个退路,亦是给元化帝一个退路。
顾云浩相信,以着师祖的政治智慧,此事多半是早已与元化帝通过气的。否则,在这样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上,师祖又这样避让自保,元化帝却是不可能没有一句责怪之言。
只是虽然都是心里清楚此事上的抉择,但元化帝身为帝王,怎么愿意受杜允文的逼迫,且季铭好歹乃是新政总裁,此次受难的又是新政一派的官员。
即便心中明白这一次新政派官员受难已成定局,但元化帝却是不可不保,有的事情即便知道无力改变,但也是不得不为。
这并非是故作姿态,而是帝王之术。
毕竟若是看着为他效力的新政官员们受难,他都无所作为不管不顾的话,今后又有何人愿意再甘心为他萧穆言卖命。
顾云浩心知,自从太上皇病逝之后,新政的大势已去,元化帝对此也更是清楚,眼下他之所以这般护着季铭,一则是想尽力保存新政派的势力,二则不过是为了邀买人心,让华朝上下都以为他萧穆言是个有情有义的君王罢了。
不过这一次杜允文等人这样同时弹劾梁如海跟季铭,只怕还是有些超出众人的预料。
如此一来,其实不仅是季铭,就是元化帝,只怕也是首尾难顾。
既然不能同时保下梁如海跟季铭,那么必然就要有所舍弃才可。
对于杜允文等人而言,此次发难,他们进一步的话却是可以一举除去季铭,彻底将新政之事埋于黄土。而退一步,却至少可以拿下一个梁如海。
而只要拿下了梁如海,便更是削减了季铭一方的势力,如此也能一步一步围困最后除去季铭。
孙惟德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方才大赞杜允文走了一步可进可退的好棋。
“师祖,此事再无回旋的可能了么?”
虽然心知此事多半没有什么转圜,但顾云浩还是有些不死心。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季铭一倒,那么这持续了一年的新政就会瞬间变成一个笑话,之前户部推行的新税制也将随之成为一纸空谈。
只差这么一步……
这让他如何甘心。
“景源,老夫以为,此事你应该也是心里清楚的很,又何必再问老夫?”孙惟德放下手中的茶碗,正视着顾云浩,说道。
闻言,顾云浩心中一闷,不由眉头紧蹙,深深吸了口气。
“弟子明白了,且只待来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