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无法,选择生命的开始。但一定要有勇气,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步。”震少野剧烈的咳嗽,王靖天慢慢的用手去怕打他的背部,希望他可以好受一点。

“哈,哈......”震少野喘着粗气,他艰难的继续说道:“原来,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信仰者。原本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死后魂归何处,神让人的灵对永恒有憧憬。我们都希望得永生回到天道与创造者合一。道教说归真返朴,儒教说天人合一,都是这个道理。”

“少野。”王靖天莫名的有些哽咽,他一把抱住震少野,流泪道:“少野,我们不说了,我带你走,带你离开医院。”“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的。”震少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痛苦,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清淡。“听说只有一个人在弥留之际,才可以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最宝贵。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一生中身无长物,恐怕,也只有这最后一点的友情才可以算的上吧。”

震少野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花儿一样柔和艳丽。“还记得去年的暑假吗?我和你说的话。”震少野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支香烟为自己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学会了抽烟,尽管,他怀里的香烟从来没有超过三块钱的。“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不要为我流泪好么?”震少野把一年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然,我知道了。”王靖天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他打小就是一个藏不住眼泪的人、对他而言,心里有了委屈,独自流会眼泪比什么安慰都更加有效。“知道吗?很多人都说:人,是有灵魂的。”震少野抽了几口香烟,又把手放了下来:“小时候我睡觉的时候,就经常半夜惊醒。这个时候,手足冰冷无法动弹,偏偏意识格外的清晰。”

“浑身软绵绵的,处于一种松弛状态,舒服极了。我可以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渐渐地漂浮起来,一直漂到天花板上,他从天花板向下望去,能够看到自己的身体静静地睡在床上。”震少野有端起手来,想要去抽几口,但是看到王靖天皱眉,随即又放了下来:“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不要为我哭,我不值得的。”

王靖天眼里含着泪水,拼命的摇头:“你在说什么蠢话啊,哪里会有那样的事儿?”“算了,不说这个。”震少野说了很久,确实有些累了。他把身子滑倒被子里,侧过身子去不想再见到王靖天:“对了,你出去之后,帮我把苏医生叫进来好么?”“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个医生。”听见王靖天离开病房,震少野翻过身来,对着房门,深深的凝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行清泪也正在缓缓流下。

“什么,你要出院!”苏医生被震少野的话吓了一跳,他惊讶的看着震少野说不出话来。“是的,我要出院。”震少野已经从病床上站了起来,他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不行,我要去找你的监护人,你自己无权做主。”苏医生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去通知震少野的家属。

“不要。”震少野从后面拽住苏医生的衣角,他急道:“我没有家属,苏医生你就不用再费心了。有什么话,你直接跟我说,我大概也可以猜到些了。”“不可能,我们市二院有规定,病情只能跟家属谈。”苏医生不去看震少野的眼睛,他坚决的摇了摇头,冷冰冰的说道。“我想,是胃癌吧?”震少野松开苏医生的衣角,退后了几步,坐在床上,很平静的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苏医生大吃一惊,想不到震少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你当我是傻子吗?五块钱,五块钱可以买得到进口的止疼药?”震少野很早就怀疑自己的药并不是苏医生所谓的维生素含片,即使是维生素含片也不可能卖的如此便宜。“给我一个准话吧,究竟可不可以治疗?”苏医生完全料想不到这个初中生竟可以坦然面对生死,毫不变色。

“孩子,没那么严重,你让你的家长来一趟吧。”苏医生被震少野的冷静给吓到了,他微微的向后退了两步,不想再和震少野谈下去。“没用的,我家里没有钱。再住在这二附院里,我付不起医药费。”震少野很干脆的坐在病床上,事实上,他早已在心里做足了准备,所以在这一刻他才能做到近乎古井不波的地步。

“孩子你......”苏医生不忍心看到这花季的少年就此凋零。“苏医生,你的大恩大德,我震少野没齿难忘,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下辈子纵使做牛做马也必当报答。”说着,震少野双膝一软,就向着苏医生跪了下来,“邦邦邦”三个响头磕在地上。“哎呀,孩子你这是做什么?”苏医生连忙跨过病床,快步走到震少野的身前,扶他起来。

“我已经麻烦苏医生太多了,这恩情,我震少野一辈子也都是还不清的了。”震少野的眼光极其黯淡,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许许多多对自己好的人,只可惜,自己的时日,真的不多了。“孩子,诊费的事情你先不要管,先住在二附院里,其他的容后再说吧。”苏医生搀扶着震少野,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倔强的孩子,否则也不会自掏腰包,花费大价钱买止疼药美菲康给震少野服用了。

苏医生严厉的看着震少野,郑重的说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呵呵。”震少野摇了摇头,他轻声但坚定的说道:“不一样的,人,永远都不是仅仅只为了自己才活着。我震少野一世,不弱于人!”“你为什么这样糟蹋自己,真的没有一点活着的欲望了吗?”苏医生希望可以最后再劝导震少野不要离开二附院。

“谢谢你的好意。”震少野脱下病服,从病床底下找到自己的衣服换上,他走到苏医生的面前,恭恭敬敬的弯下腰,鞠了一躬向苏医生道谢。“苏医生,我最后想问一下,我还有多少时间了?”震少野站在门前,他回过头来问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有三、四个月左右了。你真的不留下来吗?”苏医生的语气变得十分怪异,有气无力的,他到底不愿意把这个噩耗述说给眼前的这个少年。

“三、四个月吗?足够了。”震少野沉吟良久,能够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处理自己的身后事,这已经太多太多了,比自己预想的甚至还要好上一些,这是可惜,这一辈子连初中的毕业证书也没有摸到过是什么感觉。

拉开门,震少野猛地一怔,想不到吴立骏竟还没有离开二附院,而是一直在病房之外,静静的听着。“那个医生说的是真的?”吴立骏的喉咙有些干渴,说出来的话低沉了许多,再不复他平常笑嘻嘻的模样。“你都听见了?”震少野手上拧着的外衣跌落在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我要去告诉靖天。”在吴立骏的心里,王靖天差不多就是无所不能的。

“你敢,你要是告诉靖天的话,我们的朋友,从此没得做。”震少野也不去追赶,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万万追不上吴立骏的,即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你干什么这样!”吴立骏停住了正要疾奔的脚步,他激动的转过身子,大声的咆哮着,他要质问震少野有什么资格轻言放弃。

三个月,每个月有三十天,那么三个月就是九十天。九十天可以做什么?对于一个手速较快的作者来说,九十天的时间可以赶出一个百万字的书稿,而对于震少野来说,九十天,就是他剩下生命的全部。每当人们即将遇到一个重大日子来临的时候,总是习惯使用倒计时的方式去一天天的倒数,而震少野的生命,仅仅十三岁的生命即将步入衰竭。

“陪我走一走吧。”震少野不顾吴立骏的反抗,硬是拉着他顺着学校的人行道慢慢散步。“你不回家吗?”吴立骏有些畏惧震少野,这个少年,在他们的圈子里,总是以金字塔顶端的姿态俯视苍生的。吴立骏没想过自己可以和震少野并肩站在一起,没想过,也不敢想。“家,我怕回家。”震少野在路上惘然的走了一段。

停住脚步,震少野靠在街边的路灯上,望着吴立骏:“大概你想不到,我第一次确认自己的了胃癌的感觉吧。说真的,当时我其实挺高兴,就象小时候穿新衣服似的,充满了渴求。直到遇见你们,我才对这个世界感到一丝留恋,但是,晚啦......”“你累了,是么?”吴立骏的眼睛里充满了睿智。

“你说的没错,我累了。”震少野从灯柱上弹了开来,紧贴着吴立骏站好:“记得你说过的,在和黄毛一伙打过一架后,靖天也说过的。累了,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只要那样,自己可以开心就足够了。”“通明殿上显才气,华清池旁隐真迹。但与李杜同为伴,酒来罪去忘忧愁。睇眄三界穷极乐,终将此身遭谪贬。人间岂会无乐事?既来则安还寻欢。”“嗯?”震少野有些吃惊,想不到吴立骏还会作这样的诗,确实很有意境。

吴立骏给震少野瞧得难受,呵呵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是我写的了,是靖天写的一首歪诗,叫做《梦游天》的就是了。”

久闻人道天上好,不知苍苍几重欤?天蓝云白惹人怜,明月最是惹人思。

我欲因之架风去,梦回天宫不知返。烟霞浓浓遮浮生,红尘难逢开心颜。

待将晓风与残月,竟逢旧时友与邻。三五相结同游去,我本乃是天上仙。

攀枝折花随性喜,舞歌弄剑作等闲。天高广阔神气爽,能不尽情释欢愉?

通明殿上显才气,华清池旁隐真迹。但与李杜同为伴,酒来罪去忘忧愁。

睇眄三界穷极乐,终将此身遭谪贬。人间岂会无乐事?既来则安还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