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饭后,龙筱幽与梁老爷对坐饮茶。多日的相处,梁老爷已经看出这年轻人似乎有着无穷烦忧萦绕难解!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龙公子,老夫看你连日来心情不佳,似乎怀有满腔心事。不知可否告与老夫一二,或许可以给你些帮衬……”
龙筱幽看看慈祥的老人,轻轻叹气道:“老爷好意,在下心领了。并非在下可以隐瞒,只是在下心中的淤积之事,实在非常人可帮,多言无益……”梁老爷沉吟半晌道:“龙公子,你来府上已有多日,老夫对你实有相见恨晚之感。对公子的才思,老夫钦佩之至。只是,老夫有几句肺腑之言实在不吐不快,可又怕……”
龙筱幽淡淡笑道:“老爷对在下厚待极多,有什么话,但讲无妨……!”梁老爷深深凝视着龙筱幽缓缓道:“龙公子年纪轻轻,且才智高绝,本是前程锦绣。但是,人生于世,才能固然重要,那是立身生存之途径。而为人之道也当谨慎保证,不可稍有忽略啊……!”
龙筱幽微微奇怪道:“老爷的意思,是说在下人品有问题?”梁老爷笑笑道:“公子言重了!老爷决无非议公子人品之意,只是……,龙公子,恕老夫直言!公子惊才绝艳,决非池中凡俗,今生定有一番非凡成就。但是公子虽是才高,可却乏耐久之力。天下事古往今来无不经长年累月之积累方可成就,若过分自信于自我,一旦稍遇挫折,难免一蹶不振。而且,公子为人清隐,本是淡雅之士,若欲成大事便当有非常的容人雅量,待人忠诚宽厚。若仅仅一味认为以一己之力可成一切,最终恐难免落于败北……”
龙筱幽心里一阵烦闷,勉强抑制情绪,缓缓道:“老爷良言在下感激于心,自当奉行!只是,人之所以为人,便因有太多无力自控之事。在下并非狂妄无知之人,只因世风日下,人心畸变,可以信赖之人实在少之又少了……”
梁老爷叹气道:“公子之言自非无理,不过龙公子,世上的事无论你是否愿意,终非你一人之力可全权。便算你可以一人御使世人,但人力终有极限,并非无限可供啊!”龙筱幽皱眉道:“那难道明知对方为不可全,还要去趋炎附势,妄图为助吗?”
梁老爷笑笑道:“龙公子,天下事可由多方观之,但万事无非主、客、旁观三方。若你为旁观则无话可说,可无论你是主是客,你终须以解决事情为目的。两相比较,无可否认!相比旁观者,敌对一方如行之有道,更容易成为利益之助。所以,指人之术并非在于制,而在使!无论你如何威慑,最多仅仅于表面使其震撼,难以令人心服甘心。若可化敌为友,岂非更是两全……?公子为人失之毅力,恒心,便因乏耐心去与人为善,过于自利。或许是因为你向来不信任别人,也或许是你过于自负。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在你心里认为,只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全过程才会无往不利。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力终究有限,无论你再本事,也不可能所有事事必躬亲。所以,适当、适时的去相信一下别人,相信你应该相信的人,至少让别人分担一些你不必要一定自己亲自做的事,应该会有很好的结果……”
龙筱幽默然半晌,缓缓道:“老爷说的的确有道理……!可是,如果是在一个四面楚歌,遍途荆棘的环境下,又怎么能轻易去相信什么人呢!”梁老爷见已有些说动他,心里微微轻松,笑笑道:“龙公子万事惠然于心,何人可信,可当何事,你自己心里自有明断,何必连自己都不相信了呢……”
龙筱幽紧皱眉头道:“有时候,一些事情难以用正理和道义去判断。而可信,可任之人又大多是正直,但迂腐,过于正经,我实在感到……”梁老爷大有深意的笑笑道:“龙公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解决事情无非两种途径,一以力威压;二以智取之。公子为人聪慧,当知武力当用于终了,对无智之人付之或可正其心。而于非敌或非敌非友之间的人,何不以智取之!或任或用,便是阴狡,也是高明!”
龙筱幽似有所悟,但仍犹豫道:“可是,真正有能之人,大多是傲气极盛,怎可能轻易取之!”梁老爷缓缓道:“龙公子,人之相交,情义,名利,各有不同。无情义之人,当可以名利诱取。若可适时放下身价,未尝不能引诱……。为人当立身于正,用心于诚。可以奸制奸,以暴惩暴绝非良策。可是,人是世上走,有能当思用!无论什么方法,如事在紧迫,未见得不能择其方便行之。”
龙筱幽点点头,沉吟道:“老爷之言确实令在下解去了许多心郁!在下还想问老爷一点……,如天道不公,人欲如何呢?”梁老爷淡淡笑道:“公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尚有人定胜天之说。可见,所谓轮回报应虽非人力可及,但人生与世,尤其公子这等绝顶任务,自当有所作为。无论做多少,成多少,何不把目标降低一些,即不完美,精彩也不错啊!毕竟,就算不完美,精彩的人生也总比平庸更是怡人啊!……”
龙筱幽心里微微豁然,笑笑道:“老爷之言实在让在下大快心胸,在下他日若有下成,老爷恩德无量!”说罢,龙筱幽满心感激的恭敬行礼。梁老爷欣慰的点头微笑道:“人有自信固然是好,但过于自负却会让人失之理智。而过于隐忍的人,往往也会久而久之的意志消磨。所以,自信可立人心,而诚心可正人身,只有心身固守,方可充分施展自身才能……”
龙筱幽恭敬答应:“是,老爷金玉良言,在下必终身不忘!”梁老爷微笑点头道:“老夫今日多有不敬之言,实在是不忍见公子青年高才陷于困惑,因次才不揣冒昧。如言语中有所不当,还望公子原谅!”龙筱幽忙道:“老爷言重了,老爷对在下一番善言,在下感激之极,谈何原谅……”
梁老爷看着龙筱幽,突然极其伤感的叹了口气,缓缓道:“龙公子,老夫曾经也见过一个如你般才华盖世之人。此人文韬武略,身赋经世济国之能。只可惜,他心胸狭窄,稍遇挫折便自暴自弃,甘于堕落,至今仍流于世俗,苦闷难以自拔。此人从一个才华盖世的人,走到今天如行尸走肉一般,可说是他心胸偏狭,也可说是因过于自负,难以忍受一时之失。老夫今日之所以对你说这么多,便是因为老夫从你身上看到了他从前的样子,老夫实在不人心见到又一个惊世高才,因些许心结而沉沦苦海啊……”
龙筱幽见他撕是念及隐痛,表情极为沮丧,大有失落和哀伤。沉吟道:“老爷,在下年轻识浅,于世事未有通达。但蒙老爷抬爱,待以友道。若老爷不嫌弃,有何伤心之事,可否告知一,二,在下虽不才,说不定也能帮到一些……”
梁老爷凝视着龙筱幽,心里缓缓生出一丝异样,轻轻道:“龙公子,今日我二人也说了不少了。老夫心里也确有一件心事,公子今日不妨先去休息,我们明日再谈如何……”“既如此,在下先告退了……”
走出厅堂,闲步到府中花园,龙筱幽回思适才所谈,心中突然对自己以往的许多事感到很多适当。对向子轩等人,龙筱幽以前过于逞强心计,以慑服其志为念,却未想若将这些人揽在身旁,也未尝不能任用于事。而对金泰,秦无情等人,龙筱幽往昔也少有去想他们的能力,大多使其闲淡,没有真正诚心对待,以友至诚。
他以往确实过多自负,或说太少去了解别人。这样不仅让自己像如今这样四面皆敌,更让身边友人许多误解,实在对他自己全没半点好处。如果自己仍是不改以往,恐怕早晚一天会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月升天中,龙筱幽心里格外清爽,淤积心里许多年的不甘和不解,此时似是化解了大半。无论大事成否,至少不要再过分的苛全责备。清风微荡,衣袂轻扬,发丝也微见散乱,龙筱幽心中的乱麻却渐渐丝丝清晰……
一晚上,龙筱幽睡睡醒醒,迷迷糊糊的始终无法清楚意识,可偏偏又睡不塌实。终于熬过了清寒的黑暗,他一早就来到了前厅,梁老爷已经坐在了那。
见他来,梁老爷慈祥的笑着招呼,龙筱幽也礼貌的答复。梁老爷笑着问:“龙公子面色倦怠,昨晚想必是没睡好吧?”龙筱幽苦笑道:“简直是心如麻,思如絮,根本就是无法入睡……”梁老爷笑道:“公子年纪轻轻,虽有惊世才华,但仍难免心性浮动,不必过多介怀。不过,年轻人还是应该心胸开阔些的好!若是遇事难解便终日萦怀,恐也非好事啊……”
龙筱幽点头应“是”,坐到对面沉吟道:“老爷,实不相瞒!自昨天晚上老爷言之未尽,在下心中便是难以释怀,无法安适。”梁老爷摇头笑笑,道:“龙公子,先吃些早点,稍后与老夫出门一游如何?”龙筱幽虽不明其意,但仍照做便是……
二人走出府门,龙筱幽跟着梁老爷一路来到城中的河边。中国古代各王朝多以北方为都,仅有少数如列国之楚,五代南唐,偏安之南宋,南明等弱旅外,还没有哪个大国建立在南方。古人大多风雅,南方风景秀丽,物产丰富,可为什么各朝代却偏偏要在环境不如南方的北方做基地呢!
有人曾说,北方是人类的起源,但想想古人未必有这种先进科学。也有人说如:北京曾有“紫气东来”、“异象丛生”、“王者地气”等玄乎其玄的说法。可是,在龙筱幽看来,什么祥瑞朕兆,无非都是古人用来蒙蔽愚知臣民的鬼话,只是为了让自己江山稳固。
不过,如果以此说封建王朝欺骗人民,用乖戾神论来保护自己,又好象有些太冤枉他们了。因为毕竟对这些,那些帝王将相相比,百姓信那些信得更多,更深重。如果说他们欺骗了百姓,那首先是百姓早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自欺欺人的地步。
而龙筱幽向来的看法则实在多了,大凡战乱之终了,一国之立,王者少有文墨,多为勇武。由脾性说,北方的粗犷豪放之气,自然是比南方的阴柔更投他们脾气。另外,南方虽然风景美好,但地处偏远,占地不如北方大。一个国家要想长久,就必须有一个很深,很扎实的根基。
北方虽少富饶,但地广人多,又四通八达,无论是战,是商,都很方便。对帝王的统治,即直观,又方便。南方多水,各国也多以水战为强,可是如果真的把战船都开到北方来,也不见得有多大用武之地。南宋高宗偏安以来,到这时不过几年,但南朝多文人,人民性温,较北方豪放更容易治理。
此秦淮之滨,每天早上许多夫人家事。河边一群群妇女在那清洁衣服,谈笑风声。可那清亮的吴侬软语却把龙筱幽听了个一头雾水,可祥和的气氛仍让他颇觉舒服。梁老爷四下望去,最后眼光落到了一个荆钗,粗衣的妇人身上。
妇人手中挥舞着木棒,击打着衣服,似乎很是辛苦。龙筱幽见梁老爷满面哀思,愁容不解,心中微微奇怪。看向那妇人,因距离太远虽看不清楚长相,可观其身形纤纤,举止温和应是一美妇人。龙筱幽此时自然把此情景想到了男女之事上,可是以他对梁老爷的了解,这位慈祥的老人决不是一个贪恋女色的无行匹夫。
思量再三,龙筱幽始终难以索解。妇人洗完了衣服,起身走远,可梁老爷仍远远目送。龙筱幽轻轻唤了他一声,似从梦中惊醒,梁老爷叹了口气,缓缓转身走开。龙筱幽见他仅这一会儿,突然像是老了十岁,心里虽多疑问,可他知道梁老爷既带他来,自会告诉自己一切。而此时老人心情正是不好,还是不好贸然触动,只好随后而行。
二人又走到了一座小山上,驻足在一片山石之侧望向远处林子里。不多久,一个妇人手提柴刀走进林子,开始了艰难的砍伐。龙筱幽见正是刚才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心里更是奇怪。古代的妇人多只是操持家务,清洗衣服,洒扫庭院,可比如砍柴这种粗活,多是由男人去做的。
而这妇人却来干这些本应夫君做的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其丈夫身残;二是其丈夫志残。但见那妇人举止不凡,行动不粗,她丈夫也自不应是失志无能之人,恐怕真是身有不便!想到这些,龙筱幽不禁对那妇人心生怜悯,叹了口气!
梁老爷看看他,也没说什么。妇人砍完了柴,起身用衣袖轻轻抹去汗水,阳光的映照下,妇人微微闪身面目正对着这面。见她皮肤白嫩,面目绝美,龙筱幽心里一阵震动,似是遭了雷劈一样,呆立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