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砰砰砰”不和谐的拍门声传来,却比往日要晚了许多。

在人间流连久了,星君有时也会与那些轻薄浪子厮混在一起,时而得意纵欢在斑斓惝恍里,直到彻夜的繁华褪尽,才迷迷糊糊拽着一身凌乱不堪的行头,醉醺醺地踉跄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逆风吹着醒了酒,这才记起回去的路。狭窄逼仄的巷子曲折迂回,扶着长溜儿的矮墙一步步蹀里蹀斜地晃悠着,即便是再浓的醉意,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温祺,我的温祺,你为何…总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手爪子不安分地直接抚上温祺的脸颊,摩挲着他的唇,真是越醉越没个样子。

“你去哪了?弄得一身酒气。”温祺搀扶着他走进屋里,怕他酒后在外头吹了凉风:“你醉了。”

银发落在温祺的肩头,搔着脖颈直痒,温祺侧过脸,入眼处俊美标志的模样就算闹酒也没失掉毫分。借着醉意,星君伸臂拦过他的肩头,低下头埋在他的颈间,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颈部的皮肤上:“先生可曾听闻二月花朝的传说?”

二月花朝,是普天下善男信女求姻问缘的好日子。传说在那日,百位花神会将奇特的花香散播到百花之上,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唯有有缘人才能同时闻到这种味道,若二人是因为同一种花香而相遇,便永世不会分离。

“听闻过。”回答脱口而出。

本想否认,那人醉意正浓,与一个酒后失态,胡言乱语的人较真又有何意义?颈间灼热的气息一瞬间扰乱心绪,烧得心头痒痒连思虑的余地都不留。

“先生说过信缘、随缘…先生可曾相信花朝的传说?”濮鉴忙不迭追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温祺的思绪一闪,回过神来。

“先生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濮鉴紧逼一步。

追问未果,温祺只是搀扶着他进屋,将醉醺醺的星君倚靠在素椅上,沏了一杯桂花茶搁置在他伸手可及的位置。

稍许小憩,濮鉴清醒了几分,偏开了头,温祺作画时专注的模样映入眼帘,浅淡的双眉微蹙着,这般一丝不苟的模样真的是百看不厌。案几上摆着墨砚台,一支精选的硬羊毫笔,一叠红牡丹笺,手旁还压着熟宣纸,握在温祺手中的狼毫小笔挥运灵活,笔走如轻云舒卷,自如似水。

“我若是能化作先生手中的湘管,此生也算无憾了。”他含笑打趣道,琥珀色的眸子璀璨耀眼,说着抽起桌上的一块七尺见方的宣纸平铺在脸上,仰着脸向天,但眼睛却是睁开的,玩闹着吹起一口气,将覆在面上的宣纸吹得悬浮起来,继续问:“先生在画什么?

温祺心中一惊,慌忙揉乱不经意在纸上画出的画。熟宣纸上,松烟墨留下乌黑而清晰的轮廓,寥寥数笔白描,简易利落的线条分明勾勒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以你的资质,大可去找些懂文墨的人盘桓,何必日日耗在我这里?”温祺说完背过脸去。

“学生资质平庸,唯有先生愿意悉心指点,学生实在感激不尽。”濮鉴旋即起身献殷勤,煞有介事地双手奉茶高高过头顶:“学生前些日子以为先生是接受了学生,如今为何又让学生卷铺盖走人了?”语罢又装模作样地提袖抹起眼泪来。

“我没那个意思。”温祺接过茶盏,被他颤颤惊惊的模样哄骗,心中不禁一软,好言相劝道。

濮鉴得逞,掩藏在袖子后头得意地窃笑,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道:“既然先生不乐意,那学生从今以后便不再做先生的门生…”

话语被轻叩门扉的声响打断,顾颜谦温和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时候不早了,不如一同用过飨食在走吧。”

温祺转身去开门之际,濮鉴从他身后一伸臂,拽住他的手腕一使力,将他搂紧。温热的手掌顺着手臂一路下滑,落到指尖处一回转,与他十指相扣,才徐徐接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在他的耳边呢喃了一言半语。闻言,温祺把脸一侧,忘了半边红晕,一句“放肆”未说出口,眼前的人早已笑意盎然,得意洋洋得看不出半点醉意,一个敏捷的反身直径拉开门扉。

来的正是顾颜,刚从会同馆里回来,肩头落着些许银白的雪瓣,身上还系着一件及踝的水蓝绒毛斗篷,他温和地笑了起来,白尾就跟在身后。濮鉴见着它,眼前一亮,从袖里掏出一把从贩子那里顺手拾来的木天蓼,蹲下身在白尾的鼻子前晃了晃。白尾凑上前嗅了嗅,之后一脸不屑地将脑袋扭到一边,闪回到顾颜身后。濮鉴一边执起温祺手一边暗自窃笑,肩膀还一耸一耸的。笑者不测,果不其然,不出片刻,白尾眯起细长的的眼睛,伸出爪子勾住顾颜的衣摆,顾颜回头蹲下身摸了摸白尾的脑袋,它更是得寸进尺地往顾颜身上一个劲儿瞎蹭,狂乱欣喜地在顾颜脚边打滚,更如**一般磨蹭着。看着白尾的窘态,顽劣的星君在一旁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清风瑟瑟,从窗隙中来。这般嬉笑打闹的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是是最触手可及的真实,恬淡却灿然。回眸间,温祺将白尾和顾颜看得清晰,可濮鉴的身影突然无端模糊。眼光捉不住,越看越不能仔细,流泻一头的银发融成白晃晃的一片,看不分明,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