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的生意,在游魂身上碰壁,但月桥社的两位掌柜,却从没有产生换个目标的想法。
星蔓又开始天南海北漫游,四下寻找新的主顾。浮香的河灯占卜从未间断,坚信好消息会降临。
不到一个月,果然发生转机:游魂又出现在月桥社。
星蔓和浮香发现,他的脸上没有幸福的曙光,只有深深的焦躁。他的执迷不悟没有变色,仍是那么光华灿烂。他的身影却在渐渐黯淡——那是一个游魂消失的前兆。
星蔓没说什么,奉上一杯饮料。
“我拜托九姨,让我们的山盟海誓成了真,可她还是与那个人越走越近。”游魂的神情不安,端着玻璃杯不住晃动,声音同样颤颤巍巍:“九姨说,没办法了,这桩生意她认栽。她建议我还是来找你们。”
誓言是高贵的承诺,但命运偏喜欢对它迎头痛击。明衡收获了她想要的琉璃,可没能让主顾幸福,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
星蔓和浮香聚在游魂身旁,一人按住他一侧肩膀。
“我们帮你!”她俩坚定地宣布,“如果你不愿放弃,我们帮你夺回她的爱!”
苍白的游魂在一刹那为这希望而发亮。他的执迷不悟令两位店主十分倾倒,热情地向他宣布她们的行动计划。
浮香打开一本杂志,指着里面短小的文章说:“我前两天从过期杂志上看到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可能比较老套,但我很想试试看——我们以你的名义送花给你爱的那个人,让她知道,你即使你死了也还在爱着她。”
“这怎么可能?”游魂大惑不解。
星蔓笑嘻嘻破解其中关窍,说:“你的心上人,当然不会相信是你亲自送花。我们设计的情节是,你在死前已经向某个花店订了花,每天送给她。即使你不在人世,花店仍遵循当初的预约。当你的心上人看见陆续而来的花束,你们之间的羁绊会重新加深。”
游魂的眼睛一闪一闪,毫无疑问对这计划怦然心动,琥珀色的光芒越来越美丽。但他残存的理性中还有一丝犹豫,讷讷说:“可她家就是开花店的。我向来只在她的花店买花,怎么可能去别处预订?”
星蔓气鼓鼓地反问:“难道你就不会偶尔浪漫一下,专去别处订花,给她意外的惊喜吗?”
游魂怔了怔。“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他对星蔓的补充意见心服口服,脸上缓缓舒展出惬意的笑,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
计划敲定,星蔓和浮香就打定主意推行直至成功。从那一刻开始,星蔓不停往香轻堂跑,拉着蝴蝶和蜻蜓不住央求。她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对一件事情上心,可以把“面子”之类虚无缥缈的概念扔到九霄云外。
“蝴蝶……给一朵,一朵!”星蔓抱着蝴蝶的手臂不放开。
“哪有你这样的!拿别人店的东西,做自己的买卖!”蝴蝶娇小玲珑的身体护着店里的花瓶,直流冷汗。星蔓蛮腰一拧,扭扭捏捏地装哭,嘴里吚吚呜呜地念叨:“呜呜,你真没有邻里之爱!蜻蜓,蜻蜓,你是爱心大使!给一朵吧,给一朵!”蜻蜓脸色苍白,抱着头落荒而逃。
“你们太没人情味儿了……”星蔓开始啜泣。
蝴蝶鄙夷道:“说你是二货,你还真是越来越二。本来就不是人,干吗要学人的感情?”
星蔓不以为耻,笑嘻嘻说:“正因为当了一辈子人,还不懂人,所以现在要好好了解嘛。”她用力摇晃蝴蝶的身子,撒娇道:“那姑娘是你的同行,也是开花店的爱花之人哦。”
这句话让蝴蝶绷紧的小脸稍稍松动,加之她被星蔓摇得头脑发晕,实在不能忍受继续纠缠,索性做件好事打发二货。蝴蝶丢个眼色,她的丈夫蜻蜓就伸手取来一朵玫瑰,撇嘴说:“算你走运,女鬼前些时候送的玫瑰,养得刚刚好。”蝴蝶无可奈何地说:“就当我们看看热闹,九姨做不成的买卖,你怎么做到。”
星蔓见那朵花水嫩娇艳,咯咯笑着拍手道:“蝴蝶真好!我最喜欢你!”星说完唱着歌一扭一扭地走了。
游魂暂时住在月桥社,每天期待星期日到来。星期日,浮香会捧着一枝鲜花去敲他的爱人的门。
月桥社两位老板的计划是,游魂的爱人每个星期收到一朵花。她看不到浮香,只能看到门前放着一朵神秘的花,上面挂着一张小卡片,优美的字迹写着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要花是星蔓的任务,卡片是浮香的贡献。这天星蔓拿回花,浮香蹦蹦跳跳跑到隔壁三号店奉慈书房,向人称三王子的店主希儆要一张卡片和一枝笔。
星蔓躲在自家的门后面偷看——万年十五岁的三王子,有少年人常见的纤长手脚,以及一张世所罕见的精美绝伦的面孔,若能长大,必是个老少通杀的祸害。温文尔雅又不多话的他,是整个豆芽巷里星蔓最害怕的人,可浮香跟他十分投缘。“大概是浮香的身高对他没威胁。”星蔓嘀咕一句。
浮香很快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捧着卡片和笔说:“这是可以让游魂写字的笔,但是……有个规矩。”游魂从星蔓身后闪出,好奇问:“什么规矩?”
“三王子店里的笔,都有点怪癖。”浮香像看顽皮孩子似的注视手中的鹅毛笔,说:“这支笔,要听一个故事才肯写字。”
在这颗奇妙的豆芽里,游魂逐渐学会见怪不怪。他想了想,讲出他和爱人的恋爱史。
游魂还在人世时,是一名医生,父母均是杏林名家。他们家三代之内出了28个医生,每次家庭聚会都会不知不觉变成医学界的前卫话题研讨会。
他的世界是细胞、血液、神经、病毒,诸如“美丽”的褒义词专用来形容“健康”,而“丑陋”“狰狞”和“不健康”息息相关,“灰”“白”来自医学影像图片——他的世界色彩单调,但他自己并不觉得。
她是一家花店的店员,花店就是她家的全部事业:父亲是店主、母亲负责插花、弟弟负责送货上门。
她喜欢粉红硕大的香水百合,喜欢香槟色玫瑰,喜欢黄色的跳舞兰。但她最喜欢的是红白双色的郁金香布兰达(Blenda)和奥利斯(Olis)——这两种花像能够合璧的太极阴阳:布兰达接近花心处是柔雅的白色,花瓣是淡淡的红;奥利斯恰恰相反,花心是艳丽的桃红,越向外越白。
两种花在初冬时节贵得吓人,没有人订货,她家的小店是不敢冒然买进的。说起来,小花店只进过一次货,那柔嫩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香气让她念念不忘。
买花的人一口气订了50朵布兰达,50朵奥利斯。她非常羡慕能收到那束花的女孩儿——送花的人英俊潇洒、品味又好。
谁知那人却说:“贵才显得有诚意嘛!多一点看着热闹。”
花店姑娘瞠目结舌,无可奈何地摇头。当然,她没有权利挑剔顾客的选择,只是淡淡地说:“复色郁金香的花语是‘你真美丽’。我猜你还不知道。”
买花的人呆了片刻,放声大笑。他确实不知道。那束花是用来道歉的,要送给一位他无意中得罪的公务员——他在开玩笑时说要介绍人家认识一位著名的整容专家,祸从口出,他不得已订了一大捧昂贵的花上门谢罪。
“你真美丽?”他捧着花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卖花女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傻样,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谢谢。”他一边喘气一边说,“不过那人肯定也不知道它的含义。就算他知道,也只会笑话我无知,不会多心。”他扮个鬼脸,又说:“他一向只看重贵的东西。这么贵的花,跟他正是绝配。”
卖花姑娘欲言又止,为100朵可怜的郁金香叹息:它们那么优雅可爱,不该和无知的人凑成绝配,可现实就是这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