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在海面上冉冉升起,冯保住手持大刀,如同一尊门神守护在蔡九峰门前。
长随阿宝端着早食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蔡九峰一夜好眠,昨天的那个血葫芦,至少可以让他睡个好觉,这一夜,那种时而如烈焰炙烤,时而又如寒冰刺骨的感觉没有出现,他知道,这样的好眠于他而言是越来越少,少到一只手便能数清的程度了。
“现在是谁在外面?昨天那个傻小子?”蔡九峰笑着问道。
“是,就是那个叫冯保住的愣头青。”阿宝将早食放在桌上,服侍蔡九峰用膳。
传说中的蔡九峰金山银海,奴仆成群,珍馐美味取用不尽。
可现实中的蔡九峰,早在四十年前,便只能茹素了,而且,能在他近身服侍的,也只有阿宝一人。
除了阿宝,蔡九峰不会食用其他任何一人递上的食物和水。
蔡九峰目光温和看着阿宝:“阿宝,你跟了我有五十年了吧?”
阿宝微笑,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是五十二年十个月零九天。”
蔡九峰点点头:“阿宝啊,我还记得,那时你又黑又瘦,小小的个子,你对我说,只要我赏你一口饭吃,你便把命交给我,我给了你一碗饭,一壶水,你便跟了我五十二年,阿宝,现在的年轻人,如你这般遵守诺言的不多了。”
阿宝的神情更加恭敬:“这是阿宝的福气。”
蔡九峰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当时我问你,你姓什么?你说你没有姓,我便说,这世上哪有没有姓的人呢,你说你真的没有,你一出生就被扔掉了,你跟着拾荒老人长到七八岁,那老人死了,你便在叫花子堆里混日子,你被他们打,被他们欺负,你好不容易讨到的食物也被他们抢了,你快要饿死了,唉,你看,五十二年了,我居然还记得。”
阿宝垂下头,混沌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滚落下来。
五十二年前,他和他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辈子会是如此的结局。
蔡九峰又是一声叹息,对阿宝说道:“去把外面那个傻小子叫进来吧。”
阿宝转身出去,很快,便带着冯保住走了进来。
蔡九峰眯起早已昏花的老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昨天他虽然夸奖过这个人了,但是当着十一爷,他其实没有仔细看过,老十一,那是一头豺狼。
“你叫什么名字?”蔡九峰问道。
“冯保住。”青年回答。
“我说的,是你真正的名字。”蔡九峰声音温和。
青年抬起头,目如寒星,再一次说道:“冯保住。”
蔡九峰笑着摇摇头,目光温和,像所有这个年龄的老人一样:“也就是老十一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才会把你当做冯保住,你是军人吧,而且官阶不低,那京城里的小皇帝也真是舍得动血本,居然派了你这样的人来做卧底,就为了对付一个快死之人。”
冯保住神情冷肃:“我奉十一爷之命,保护大将军。”
蔡九峰又笑了:“十一啊,十一,好,很好,行了,你出去吧。”
冯保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厚重的木门重新关上,阿宝问道:“大将军,为何不处置了此人?”
蔡九峰微微一笑:“老十一想做那个笑到最后的人,那我就把冯保住留给他,让他笑个够。”
阿宝不再多问,除了自己和亲生骨肉的生死之外,大将军算无遗漏。
大将军既然要利用十一爷,那么就要再给十一爷留下一个送终的。
这个冯保住,好像很合适。
京城,明卉正在听邓策讲最新的情况。
自从那些人确认早哥儿丢了之后,便像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不仅是丰台,就连京城也撤得干干净净。
“嫂了,现在回京可能也没事了。”邓策说道,他总是觉得让嫂子和大侄子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心里不舒服,霍老大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一个大比兜。
“你也说了是可能,万一我们回去,那些人又冒出来了呢?总不能让我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吧。”明卉说道。
邓策心想,啥叫没了丈夫啊,谁说霍老大没了,霍老大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没。
“对了,别说我们的事了,宫里如何了?”
这些日子,明卉闲得发慌,忍不住便为宫里的皇帝操心起来。
想她一介草民,竟然要操心皇帝的事,不是闲得慌,还能是怎么回事?
“宫里?万岁还病着,太医院三班倒,守在万岁身边。”
邓策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奇怪:“嫂子,您啥时候也关心起政务来了?”
“不是关心,我只是不想让霍誉回来时发现,他都没处去当官了,我和早哥儿,还指望他养着呢。”明卉一脸的无奈。
邓策也无奈,霍老大那点俸禄,到花千变买个几次香,也就花光了,嫂子和大侄子,还用得着他养活吗?
“这样吧,邓策,想个法子,让我进宫一趟。”明卉说得十分轻松,就好像她说的,不是进宫,还是去菜园子。
邓策愕然,大张着嘴巴,不知如何应对。
明卉压低声音:“就是那家特别特别难吃的包子铺,从那里不是能直通皇帝寝宫吗?你想个办法,让我从那里进宫。”
邓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包子铺能直通皇帝寝宫,天呐,这是他一个小小的五品武将能知道的事吗?
“嫂嫂子我不敢,我害怕.”邓策没有夸张,他害怕极了。
“你敢,你行的!”明卉期待地看着他。
邓策毛骨悚然,他回到京城便去见了纪勉,没想到纪勉竟然一口答应,让邓策协助明卉进宫。
次日,一驾驴车驶进京城,小小驴车上挤了一家五口,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三十多岁的沧桑妇人,两个一看就是叫招娣和来娣的孙女,和另一个又白又胖,可也明显不太受宠的小孙女,至于小孙女的名字,十有八九是叫换娣。
在老婆婆的谩骂声中,可怜的儿媳抱着换娣,身后跟着招娣和来娣,走进一条破破烂烂的巷子,她们是刚刚换进来的住户,那处死过人的破房子,总算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