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凉,天边已是淡淡的鱼肚白,远山如黛,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已是寅时,天就要大亮了。
官道上,是一辆马车缓缓行驶。
马车并无十分华丽的装饰,是普通富贵人家所惯用的,只是略微大了些。
赶车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着蓝色棉布襜褕,是再普通不过,只是那棱角分明,线条硬朗的脸上,隐隐地透出的气息让人为之一震,侧目而视。另一边,一名身着浅灰色断褐的男子,清秀面皮,正靠在马车的门上呼呼大睡。
忽地,马车门上传来低低的叩门声,惊醒了这名男子。
便赶紧抹了抹嘴角的唾液,坐起身子将门微微拉开一条缝。
“主子可醒了?”小顺低声问道。
“嗯。”绿萝压低了声音,是满满的担忧,“是被热醒的,流了好多的汗。天就要亮了,怕是会越来越热,还是赶紧找个地方停下让主子避暑吧。”
也不知为何,主子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怕热的一个。
小顺应了一声,转身去看林远。
只见他抿着嘴,目光直视前方:“前头不远处便有一个小镇,我们便在那里找间客栈歇下罢了。”
龙霞镇。
这并不是个繁华富庶的镇子,此时镇上的百姓都尚在睡梦中,马蹄在青石板铺的小街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马车中的华清已是大汗淋漓,红蕊与绿萝不停地拿湿帕子替她擦拭,却依然是难以忍受的热。
今年,身子似乎特别的虚弱,特别的怕热。
自从出宫开始,舟车劳顿已是让她的身子疲乏至极,在苏州府上又因为担心出逃的事而寝食难安,想来是身子虚了,待安顿下来,真的要好好调理才是。
脑袋是一阵晕眩,不停地冒着冷汗,胸口也是闷闷的,一股强烈的呕感直冲上喉咙。
“怎么办?主子怕是中暑了。”红蕊急得快要哭出来,“这大清早的,又是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找大夫呢?”
闻言,华清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歇息下便会好的。”
连累她们一起离开了皇宫,陪她流浪去未知的未来,已是过意不去,若还要她们这样担心自己,真的是……
忽地马车一个摇晃,华清一头撞在了车壁上,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一支箭“砰”地穿壁而过,箭头闪着银光,正好插在华清鼻尖前。
若方才再往前一点,恐怕就穿透了她的脑袋。
“啊——”红蕊年幼,最先尖叫起来。
绿萝反应过来,急忙扶住华清从座位上下来,坐到地板上——有座位抵挡着,这里应该安全些。
马车外的林远已经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鞭子交给小顺,才抽出剑,就见前头站了一黑衣男子,拉弓张弦,眨眼间箭发,直刺马腿。
那马儿中箭,不禁嘶叫起来,不能再跑。
马车才停下,便从周围小巷中窜出十余个手执刀剑之人,直逼而进。
林远咬牙。
跳下马车便开始厮杀。
车中华清已是昏昏然不省人事,急得绿萝红蕊又惊又怕。
“姐姐……”红蕊已吓得流泪满面,“怎么办那……”
绿萝咬牙,未待思索便先在左侧保住了华清:“蕊儿,咱们抱着主子……便是不幸中箭,咱们也能替主子挡一挡。”
红蕊来不及思考便是连连点头,亦从右侧抱住了华清。
林远奋力拼杀,心中是愤恨。
公主未死之事,除了他们几人,便只有连锦年,侯德宝和沈如蝶知道。
连锦年必是不会派杀手来的,侯德宝更是不肯能。
剩下的,便是沈如蝶。
不禁咬牙切齿。
没想到这沈如蝶如此记恨公主,狠毒至此,非斩草除根不肯罢休。
身后小顺也加入了拼杀中。
林远武艺在身,对付这些人七个八个的,倒颇为轻松,只是如今却有十来个,便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小顺的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自保有余,却拼杀不得。
渐渐地,便处于下风。
车中绿萝红蕊是紧张得气不能喘,犹豫着是不不是该出去瞧瞧战况,正忽地一个重物“砰”地撞击到马车上,直吓得红蕊哇地哭出声来。
绿萝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
莫不是手杀手找过来了?
外头林远瞧见有人靠近马车,心中也是一急,一个飞身一剑刺穿前人的胸膛,几步跃到马车边上,一把揪住那人。
却原来是个面皮白净的年轻男子,背着药箱,一脸惶惶。
正要发问,却从后头又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七八名健壮的男子手中挥着锄头镰刀,直冲过来对着那年轻人便要砍。
林远一急,生怕伤着马车中人,急忙挥剑挡住。
这以来,那些人皆以为林远是这男子的朋友,冲着林远一边嚷着:“老子让你多管闲事!”一边便挥了锄头过来。
林远急忙一闪,那锄头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身后偷袭林远的刺客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这下那壮汉也懵了,楞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刺客健壮,以为壮汉是林远请来的帮手,心中顿时虚了许多,却依然得硬着头皮拼杀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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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场面便是混乱了,刺客与那几名壮汉不明就里,互相缠杀起来。
林远见状,急忙卸下中箭马儿身上的车具,只套在另一匹上,喊了小顺上车,扬鞭便要走。
冷不防地,那年轻男子却忽地跳上马车,紧紧地抱住小顺不肯放。
情势急迫,林远顾不得许多,扬鞭催马而去。
车子渐行渐远,不一会便出了城门。
小顺一路小心地观察着后面,不见刺客追来,才回身安慰车中人:“放心罢了,刺客没有追来。主子还好吗?”
回答他是的红蕊心有余悸的哭声和绿萝强装镇定的声音:“还好,并未受伤。只是怕是身子虚,晕过去了。咱们赶紧找地方歇下吧。”
闻言,那一直害怕地闭眼的男子忽地来了精神,拍拍怀中的药箱:“我是大夫,我来给你们主子瞧瞧。”
小顺不知所措地望住林远。
林远是一脸怀疑。
“你是大夫?那刚才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男子闻言讪讪地:“我不骗你。我真的是大夫。不信就算了……”
车中绿萝急忙道:“林……林大哥,主子怕是撑不住了……”
一咬牙,林远无奈:“小顺,让他进去,小心看着点。”
小顺点头,便拉开一扇门。
男子无奈地挑挑眉,也不多说,便钻进马车,末了,回头对林远道:“前面的路口处,往右拐。我爹的药庐便在那里!”
林远冷哼一声:“你那药庐怕是不安全。”无论是方才那群刺客还是壮汉,都有可能追杀到药庐。
男子得意地笑道:“放心。我啊,有好地方可以藏身。前方方圆百里没有什么人家的,一路上走着,你不怕那些人追上来?”
这话倒说得对,林远抿嘴不再出声。
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到了那男子口中的药庐。
不过是一间极其普通的茅草屋,周围用石头围了,做成院子。不同的是,别的人家院子里种的是菜,而这里却晒满了各色的草药。
男子跳下马车,急忙道:“快些。那位夫人的病情来的凶,要赶快敷药。”
将昏迷的华清抱下马车,交到小顺手中。林远回身又将包裹悉数拿出,交给绿萝拿着,便挥手一抽马鞭,那马儿嘶叫一声,带着马车狂奔而去。
进了屋子,不过是普通人家,哪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林远有些恼了,抽出剑就要架上那人的脖子,那人急忙道:“不要那么急嘛!说着绕到屋后灶台后,搬开堆堆草药,又扒开几层柴禾,露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圆木盖子。
男子颇有些得意,掀了盖子便说:“快些下去吧!我爹早在里面准备好了一切,躲个十天半月的都不是问题!”说着率先跳了下去。
林远有些迟疑,望了望已是脸色惨白的华清,一横心:“小顺,放主子下去!”
下面居然是一个不小的密室,顶部还开了几个隐秘的小口透气。密室中桌椅床凳,吃穿用度居然样样齐全。
不禁心中又有些怀疑:“你爹是什么人?”
男子丝毫没留意林远阴云密布的表情,急着在柜子里翻找着:“和我一样,是个大夫。”
“既是大夫,又何必要造这么个密室——你们有什么仇家?”想起方才那些壮汉,林远不放心地问。
匆匆掏出几株药草,男子头也不抬。
“没有。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我爹啊,是个老古怪,经常外出行医一两年不回来。上一次,他去了个大半年,回来就在这挖地洞。我问他,也不肯说……”麻利将药草捣烂了便往华清嘴里塞。
“你爹呢?”
“进山采药去了。”抬头,望住林远,眼神清澈诚恳,“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你要是想救他,除了信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眼神,干净透彻,如山间清风,水中明月。
一如当年的华清。
华清醒来时,便在一间药庐中。
之所以一睁眼便判断这是一间药庐,是因为那弥漫着的浓重的草药味道,和墙上四处挂着的风干的草药。
华清撑起身子,忽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头上掉下来,吓了她一大跳。
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草药团。
伸手去摸摸额头,果然还有草药的残渣。
怕是她昏迷中无法进药,便拿了草药敷在额上吧?
深吸一口气,果然觉得身子清爽了许多。
正要下地去,红蕊正推门进来,见得华清醒了,高兴得也来不及说什么,转身便跑了出去:“姐姐,林大哥,主子醒了!”
话音刚落,绿萝,红蕊,林远小顺便齐齐地拥进了屋子。
“主子,您可醒了!”绿萝小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擦拭着泪水。
林远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那眼中,自然是喜悦,却还流露了些许的——担心。
“怎么了?”莫名的心情好,华清笑道,“我醒了,你们还哭什么?”
“主子……”红蕊为难地,一边偷看林远的脸色,“主子你……”
忽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明亮的,干净的声线,打破这屋中阴郁的气息:“咦?你醒了?我还想着要不要加重些药量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笑嘻嘻地走进,华清仔细地打量了,心中暗暗叹道:果然是声如其人,白净俊秀的脸,一双闪亮的眼眸毫无杂质的纯净。
男子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看他,伸手便抓住了华清的手,仔细地把起脉来。
华清脸一红,虽明知他是大夫,却还是因为陌生男子的接触而羞涩难当。
却见那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看,忽地才想起自己脸上并没有蒙着纱巾,顿时心中一紧,抽回手,别捏地转过身子去。银牙轻咬,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呵斥他吗?他可是医治自己的大夫,如今,她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妃子了,还有什么权利呵斥别人?
“呵。”那男子知趣地笑笑,上扬的嘴角和调皮的笑颜在华清此刻暗沉的心中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明亮,“好在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然我真的考虑加重药量——又怕伤了你的身子,毕竟怀着身子,是不好随便乱用药的。”
林远飞扑过去要堵住他的嘴,却已是太迟。
屋里霎时是一片鸦雀无声。
华清嘴角是淡若梨花的笑,身后的窗子透着蒙蒙的白光,给她的身影镀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晕,恍惚间她的身子似乎单薄如纸,若是你用力拥了,便会软软地塌下。
“怀着……身子?”艰涩地说出这句话,依然是眉眼含笑,只是唇边已有些勉强。
绿萝红蕊小顺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林远却是低了头,额上的青筋隐显。
“是啊!”男子依然是明亮纯净的笑,似乎根本没感觉都这气氛的异常,“他们没有告诉你吗?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真是恭喜恭喜了!”说着喜滋滋地站起身子,“我先出去了,若有不舒服,再叫我罢!”
说着,便哼着小曲出去了。
一滴清泪留下,缓缓地刻画在那淡然的笑颜上。
一瞬间,便是笑靥不再。
“我有了身孕……”她似问非问,低低地喃喃道。
连锦年,是上天注定的吗?
我便是离开了皇宫,也注定与你有一丝不断的牵连。
窗外是知了不厌的鸣叫声,宣示着这夏日的炎热。
已是入暮时分。
血色红霞染红了半边天,亦已有了些许阴沉。
华清披了件外衣,含笑倚在门框上看着那忙碌煎药的身影。
那个明亮的大孩子一般的男子,煎药时的那份专注,竟叫她久久着迷。
忽地想起,年少时自己曾对药理产生过兴趣,缠着父皇硬要学。那个老顽童般的父亲,居然也放下手中的国事,陪她一起去御医所胡闹,吓得御医所那些御医一个个心惊胆战。
那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一阵微风吹来,扬起灶里的灰尘,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华清见状,不禁莞尔:“杭大夫,你快歇着吧。这些事,让小顺做便好了。”
杭逸风扬起嘴角明亮的笑:“我说过了,别叫我杭大夫杭大夫的,听起来像叫我爹!”笑嘻嘻地站起来,大大咧咧地一抹脸上的灰,“我这么年轻,你都把我叫老了!叫我逸风就行了。”
惊诧于那笑容的明亮,华清心中微叹。
曾经,她的笑容,也如这般明亮透彻。三年于她,已是沧海桑田。
华清笑着抢过他手中的扇子,推着他往屋里去:“你还是快进去洗洗吧!”
杭逸风吐吐舌头,也不再推辞:“那你要小心着点,别凑太近了烫着。”便蹦着进屋去了。
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长了华清一岁,却还是这样孩子气。
也许,若不是当年的事,如今的她也依然是这般孩子气。
不禁将手抚上肚子。
这里,有她和连锦年的孩子。
虽然才两个月,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声,能听见他喊,娘亲。
她想要生下他。
这段日子住在这药庐中,身子倒是料理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那日进城时,恰在路上撞上了杭逸风,正被几个病人的家属追着殴打,林远出手相救,杭逸风感激林远,便带他们回了这药庐。
杭逸风的父亲亦是名大夫,这几日正好进山采药去了,不在庐里。
“其实那病人真的是病入膏肓无法医治了。”杭逸风委屈地撅着嘴,“我爹被称为神医,却不是神,哪能保证药到病除!”
华清笑着安慰道:“罢了,过些日子他们便会想通的。”
杭逸风闻言,可怜巴巴地揪住华清:“林夫人,你们便在这多呆些日子吧……林大哥武艺高强,有他在我便不怕了!反正你身子也不好,留在这里我能照顾你!”一副泪眼汪汪的撒娇样子,华清不禁莞尔。
也罢。
如今能有个地方安身,还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件好事。
好在经过绿萝的解释,她不用假装成林夫人,而是与林远兄妹相称,而绿萝红蕊和小顺的身份自不用变。
“公主,您真的决定要生下这孩子来吗?”暮色中,林远背光站着,华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林远,我说过你不要叫我公主了!”华清急急地,好在杭逸风进了屋里,并未听见,“以后,便喊我华清罢了。”
“华……华清。”艰难地喊出这个名字,心中有些如释重负。
这样,她便不是公主,他也不是臣。
他们之间,不会有尊卑之分了吧?
华清展开一个淡然的笑,愣愣地望着那吞吐的火苗:“孩子,是无辜的罢。”或许,这是她与连锦年最后的牵连。
“公主可曾想过,若是个男孩……”林远的声音低沉,带着阴郁的沉闷。
“不!”华清坚决地,“不行,林远!皇宫……我要他一辈子都离得远远的……”
那不是个好地方……
虽然有她儿时快乐的回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伤痛,连绵不断。
“一辈子离得远远的?什么地方?”杭逸风带着那张纯净的笑脸出现在窗子后面。
“没……没有……”华清慌得低下头去,不经意间,遮在脸上的纱巾竟沾上了那吞吐的火苗,瞬间燃烧起来。
“啊——”尖叫着一把扯下纱巾,慌忙朝外扔去。
杏色的纱巾,带着火红的火苗,如同天边尽头的红霞,在空中好看地随风飘舞着,袅袅落地。
对上两双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顿时羞赧难当,便拿手遮了脸,头也不回地冲回屋子里去。
林远默然望着那背影,无语失神。
那容颜,对于公主来说,依然是心中无法磨灭的痛吧?
倒是杭逸风,一双机灵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有灵光一现,又苦苦地思索起来。
夜渐渐地深了。一两点星光在天边,无语闪耀。
华清手中端了绿萝熬的小米粥,敲开了杭逸风的门。
“进来吧,门没锁。”那清朗的声音想起,活泼欢快。
华清推开门进去,却不见人影,只有一堆满地散乱的医书,一叠叠如同小山一般。
“逸风?”不禁奇怪,小心地喊道。
“哇!”忽地一个黑影从她身后窜出,张牙舞爪地做着鬼脸,吓了她好大一跳,几乎要打翻了手中的托盘。
不由地,手便抚上了腹部。
逸风急忙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现在怀着身子,是不好受惊吓的。”一张原本明亮的脸忽地有些阴郁下来,闷闷地在书堆里坐下。
“我爹以前就老说我,这样大大咧咧的个性啊,是做不了好大夫的。”
华清莞尔。
“其实换个说法,你这个性是开朗活泼,不拘小节,亦是好事。”这样的性格,才能活得快乐,活得单纯,无忧无虑。
一边说着,一边也拿起一本医书,随便翻了翻,却发现深涩得很。
“这么晚了,还如此用功吗?”华清取笑道,“如今你爹不在,可以放松些罢。”
逸风扬起头,神秘地:“我在找一个秘方。”
不禁好奇:“什么秘方?”
逸风正要回答,却忽地眼前一亮,大呼起来:“找到了!哈,我就说在这本里面,刚刚翻来覆去好几遍都没找着!”说着便跳了起来,像个孩子般地欢呼雀跃。
华清心中好笑。
真的是没长大的孩子。
“到底是什么秘方,你这么高兴?”
“哎!”逸风神秘兮兮地将医书摊开凑到她眼前,“就是这个。”
见华清一脸不解的表情,他方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不懂医书。这个啊,是医治你脸上疤痕的秘方。”
一句话虽平平说来,在华清听来却是一愣。
“医治……”我脸上的疤痕?
手隔着纱巾抚上那个凹凸不平的雀卵般大小的疤痕,镜子中自己丑陋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心如同被唤醒般,多日来刻意要去遗忘的,渐渐都浮上心头。
清晨。
虽是夏末,天气依然是炎热。
不过在这山中,又是清晨,到颇有些寒意。
晨风抚过,一片碧绿青翠的灌木便随风倒去,草丛中间生的蒲公英,有着淡淡黄色的花朵,随着风,鹅黄色的小朵儿摇摇晃晃地飞起,渐渐地,半空中竟都充满了这淡淡的黄色。
黄色的蒲公英,停不了的爱。
伸出手,接了一朵在手中。
小心翼翼地轻轻握住,凑到鼻子底下打开。
正要仔细地去闻,却……
黄色小花已被风再次带走,悠悠地在半空中,投奔着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去。
不禁失神。
握不住……
如同人的命运一般。
“你在干什么?”明亮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华清回过神来,急忙拭去眼角不经意间渗出的一滴泪,晶莹如珠。
“没有。只是觉得这些花,好美。”从前在皇宫中从未见过的。“这是什么花?”
杭逸风伸手在空中乱舞一气,终于揪住了一朵,捏了凑到华清面前:“这是蒲公英,可以清热解毒的!”说着又略一思索道,“《唐本草》有云:‘蒲公英,叶似苦苣,花黄,断有白汁,人皆啖之。’讲的就是这个。”
说话间,眉目间的洋洋得意难掩。
华清莞尔:“我又不懂这医学,随便你瞎掰好了。如今你父亲又不在这,你卖弄给谁看!”
一句话说的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争辩道:“我还知道这蒲公英的童谣呢!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说着说着,竟自己也脸红起来。
华清不禁“噗嗤”一笑:“好呀,咱们的杭大夫可想着娶媳妇了。不知杭大夫看上的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杭逸风有些恼了:“乱说什么!呃……我看我们还是赶快开始采药吧,不然待会儿太医出来了,天气就热了。”
说着口中念叨着,便钻进草丛中寻找起来。
华清看着他在草丛中探寻着,心情竟是低落。
原本今日上山采药,有孕在身的她是不该来的,可是她却不愿留在药庐里,整天闻着那些苦涩的药味。
药庐原本就不大,在这小镇子上,也没多少病人可以医治,杭家的经济颇有些拮据。如今添了华清等五人,更加是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林远带了些盘缠出来,却不能坐吃山空,毕竟他们要在外面流浪一辈子。便一早带了小顺,到镇子里找工做去了。
如今她是什么都做不了,在药庐中,绿萝红蕊张罗着家务,在外,又有林远小顺做工挣钱。
她,如同是他们的包袱。
此时的她已能面对脸上的疤痕,拿了纱巾不带遮掩着。
如今身边的人,皆不会在意她这脸上的疤痕,她又遮个什么?
遮了,亦不代表没有了。
一只雀儿飞过,打乱她的思绪。
回过神来,逸风竟已经隐没在草丛中不见了。
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惊慌。
“逸风——”一激动,嗓子不禁又有些嘶哑起来,在这空旷的山间,显得那样刺耳。
回答她的,只有风,只有鸟儿虫儿的鸣叫。
“逸风……”
害怕地转身要跑,却冷不丁撞上了一堵肉墙。
“哎呦!你干什么!”杭逸风的下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咬到了舌头,痛得哇哇直叫。
“你没事吧?”莫名的,竟舒了一口气,华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我咬到舌头了……”急忙从身后的竹筐了挑出几根嫩绿的草,塞进嘴巴里咀嚼着,一边哼哼,“你干嘛,吓了我一大跳。”
华清委屈,嘴上也不饶人:“你才吓了我一大跳,好端端的就没了,我还以为你给野兽吃了呢!我不得赶紧跑吗,难道留着等野兽把你吃干抹净了再来吃我?”
一句话说的杭逸风倒是“噗嗤”一声笑了。
“哎,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三岁就跟着爹进山采药,就这座山,就跟我家的后院一样!这里的动物,就跟我家养的鸡啊,鸭啊一样。”
华清不信:“你就吹吧。小小年纪,就会吹牛。”
昨夜里居然还吹牛要把她脸上的疤治好。
疤痕……
连锦年……
在宫中时,连锦年也派了大夫来诊治她的疤痕,却个个都是束手无策,都说即使是华佗在世,也医不好这疤痕了。
那是被烧红的烙铁烫的疤痕,因那铁块上经年的铁锈而带着毒,致使伤口被烫伤的同时也开始感染溃烂。
连后宫太医都医治不好的疤痕,他年纪轻轻,又会有何妙方?
连锦年……
他既早知道她便是华清,那时候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容貌,他对华清的爱,也只限于那副皮囊而已吗?
可是她傅华清,亦不是绝色倾城的美人,他后宫佳丽无数,都美艳惊人。
或者,他疏远她,冷落她,只是为了不要再使她卷进后宫的纷争中去吗?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看出华清是在怀疑他的医术,杭逸风不乐意了。
“我可告诉你,别看我年纪轻轻,没什么高深的医术。”拣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又拍了拍旁边,示意华清,“嘿,可是我啊,从小就喜欢钻研那些土方秘方。像你这样的病症,别的大夫都治不好,说不定啊,我就能治好!”
华清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笑靥如花:“那就请杭大夫赶紧让小女子看看,您有何手段吧!”
望着那笑靥,如明净的湖水一般的清澈,却深不见底;如春日里的暖日一般温煦,却似乎又有春雨绵绵的悲伤。
一时,竟看出了神。
“怎么……”华清有些不安起来,似乎那男子的眼,正要看透她的心底,挖出她隐藏的秘密。
“没有。”低低地回答,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杭逸风慌忙从竹筐里扯出一株绿
中带黄的植物,手指般大小,递到她的面前:“喏,这便是我说的妙方。”
华清接过,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
这便是,能治好她脸上疤痕的妙方?
看出她的疑问,杭逸风连忙解释:“当然,光靠它是不行的。还要其他一些草药一起熬烂,敷在那疤痕上。”
华清点头。
“真的能治好吗?”轻若无闻地,仿佛在自言自语,“治好了,如今还有谁来看呢……”
那眼眸中的星光忽然湮灭,暗沉如同死水,毫无生气。
“我……”心底忽然空洞,仿佛有什么被抽离了一般。
不禁地,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好吧,你若真治好了我,作为报答——”忽地仰起脸,笑容明艳,“我负责帮你相一位好姑娘,你就可以‘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怎样?”
闻言杭逸风心下一阵气恼,闷闷地将散落出的药草拨进竹筐,一语不发。
华清却是没有注意,依然打趣着:“讲到娶媳妇,你就不好意思了。你这脸红羞涩的样子,还真好看……”
杭逸风猛地回头,吓得正得意的华清差点咬到了舌头,愣愣地望住她。
那双眸如翦,让他心底一阵颤动。
“……娶媳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别扭地,“你又不是我娘,也不是我姐姐……”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咱们下山吧,待会天就热了。”
华清调皮地吐吐舌头,顺手扯了一株狗尾巴草,几步跟上。
天边正是升起的朝阳,火一般的红。
药庐里依然是浓重的草药味道。
华清惴惴不安地坐在凳子上,旁边围着的是同样惴惴不安的林远,绿萝,红蕊,还有小顺。
杭逸风无奈地摇摇头,双手叉腰:“好了好了,不要这么紧张!拜托,这才敷了第一次的药,天上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也不会这么快见效啦!”真是没办法,唉,一群人都这么紧张。
其实,他觉得华清就现在这个样子,也还是很漂亮。
红蕊撅嘴道:“若真是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肯定是一贴见效的。”
杭逸风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开始拆华清脸上的纱布。
“怎么样?”紧张地望住众人,华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群人皆凑上前去,仔细地观察。
只见那原先暗红色微微凸起的疤痕,虽依然是雀卵般大小,颜色却淡了许多,隐隐约约地有了些许粉嫩的红色。
果然……
没有效果吗?
正要撇过脸去,绿萝忽地兴奋:“主子,真的有好些了!”
“对啊主子!”红蕊亦是高兴地蹦了起来,“看上去似乎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忽地意识都自己说漏了嘴,瞪大了眼睛不敢再说什么。
华清却顾不得这许多。
“真的……真的好了吗?”
杭逸风笑着,将那包裹着药的纱布放到她面前:“哪有这么快,当然不是全好了,不过已能看出效果。你看这,”说着打开那纱布,里面的草药由原本的墨绿色变成了浓郁的紫色,亦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便是那疤痕里的毒素作祟。”
“杭大夫,这……”林远亦是兴奋难掩,拉了逸风直问,“这到底要敷多久才能痊愈?”
杭逸风为难地:“其实,能不能痊愈我不能肯定。大概只能治个七七八八罢了。”
脸上收敛了些许笑颜,眉间亦有了黯淡。
华清见状,急忙打圆场道:“便是只能好个七七八八,我也心满意足了。只是还要多久呢?”
杭逸风略一思索,道:“怕是急不来,总得敷上个把月吧。过些日子等我爹回来,我把方子给他看看,要添些什么。”虽然对自己的方子颇有信心,但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父亲会有更好的方子,甚至治好她。
或许,那疤痕消退之日,便是她笑容不再犹豫之时。
“再有,她身子里有些许万年哭的毒素未清,对腹中胎儿是大害,对伤口亦是不利的。我想,要去毒除疤双管齐下才行。”
红蕊点头,眼中又有了泪水:“主子受得苦,都是那该死的林才……”自觉失言,又急忙转口,“林家小姐,嫉恨主子,给主子下毒……”
绿萝急忙安慰她:“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啊,主子不会再受这些苦。对了,我们去镇子上买些鸡鸭养着吧,将来主子的肚子大了,也需要补补。”
红蕊这才点头,拿袖子拭去了泪水。
对面的杭逸风是目光黯然。
看起来,她似乎受了不少苦。
脸上有疤痕,身上亦有些许淤青,体内更是有毒素深入五脏六腑。腹中怀着孩子,孩子的父亲却没有与她一起跟来。
那个林家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是她抢走了她的丈夫,逼得她不得已出走吗?
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蔓延,揪心的疼痛。
这时小顺已从外面端进新熬好的药草,要给华清敷上。
华清坐定,看着杭逸风将那已熬得稀烂的药草捣得更碎,小心地用勺子舀出,放在干净的纱布中间,末了又怕烫着,轻轻地吹了几口气,用手试了试温度,贴上那疤痕。
是熟悉的炙热感,一如上次敷药时一样,那暖暖烫烫的温度,却出奇得让她心安。
这,便是能让她恢复容颜的妙方。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远神经绷紧,疾步上前,从墙上摘下他的佩剑。
剑略出鞘,寒光隐显。
杭逸风小心地走到窗户边看了看,才舒了一口气,回头笑颜明艳:“是我爹回来了。”
说着,那人便进了屋,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唠叨:“风儿,你怎么把院子搞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抬头,忽地愣住。
面色是瞬间惨白,支吾不能言语。
身子踉跄着后退,踢翻了门边一个竹筐。
杭逸风急忙解释道:“爹,这是孩儿的救命恩人。上次李家老头子过世,李家亲戚把罪怪到孩儿头上,追着要孩儿的命。”笑着拉林远到前面,“喏,这位林大哥武艺高强,救了孩儿一命。
林远拱手:“晚生林远,见过杭大夫。”
身后的华清亦起身:“见过杭大夫。我们几人在药庐叨扰多日,给逸风添了不少麻烦。”
杭予允这才面色稍缓,讪讪道:“哦,这样……老朽还以为,是仇家找上门来……”
“仇家?”小顺不解地,“杭大夫你有仇家吗?”
杭予允忙不迭地:“没……没有!不过我们行医之人,总会碰上些蛮不讲理的病患或家属……”言语闪烁,眼神亦在躲避着。
林远不禁心中生疑。
几日相处下来,杭逸风的人品他是清楚了,放心了,可是他这个爹,却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起那个藏身的地窖,更加怀疑起来。
“爹,你快来看看。”杭逸风拿了自己写的方子,饶有兴趣地,“华清的脸受伤了,留下个疤。孩儿给她配了药,虽有些效果,却不很明显。你看看还差些什么。”
“华清?”杭予允疑惑地打量着一边的绿萝红蕊,又看看脸上敷着药的华清。
“对,就是这位!”杭逸风笑嘻嘻地跑到华清身边,介绍给他爹。
声音中,竟带着些许的羞涩。
不禁心中一愣。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把华清介绍给爹罢了,为什么,脸上会有微烫的感觉,心中亦有些许不安与期待?
“这位姑娘……叫华清?”杭予允似是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
华清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我叫傅华清。杭大夫,有何不妥吗?”
“呃——没,没有……那这几位又是——”她叫华清?这……
杭逸风没有察觉,高兴地向父亲介绍自己的新朋友:“这是绿萝,这是红蕊,她们都是华清的侍女。这是小顺……”
绿萝红蕊,小顺一一上前拜见过了。
身边林远目光如炬,陷入沉思。
他,听到华清这个名字,最先看的是绿萝与红蕊。
明明公主脸上才有纱布,他却去看绿萝红蕊。
除非,他认为公主的名字不是华清!
窗外是骄阳似火。
知了不停地在树上鸣叫着,偶尔风吹树动,也是黏糊糊的炎热。
屋子里华清在小睡。
孩子般地蜷缩着身子,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绿萝拿了扇子,守在床边不住地扇着。
主子的体质真的是太怕热了,加上如今怀着孩子,身子虚弱,更是经常浑身疲乏无力。好在杭大夫给主子开了几帖药吃了,安胎之余,调理身子。
只是,主子长久以来心情郁结,为了治脸上的疤痕又吃了不少药……
这样怀着的孩子,不会被影响吗?
主子……
这睡颜,是那样的无忧,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似乎在宫中从未见过主子这样的笑容。
或许,主子真的是不适合那皇宫。
屋外。
院子中有一个古老樟树,枝繁叶茂,撒下一片阴凉。
杭予允席地而坐,手中麻利地将一堆各式各样的药草分门别类。
眼神,却是恍惚。
良久,才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杭大夫在叹什么气?”身后响起林远冷冰冰的声音,即使在盛夏,也让他感觉脊背发凉。
“哦……没,没什么。”杭予允急忙低下头,假装忙着整理草药不去看他。
林远慢慢踱到他身边,亦坐下帮他整理药草,一边貌似无意地:“说来奇怪,也许是缘分吧,晚辈总觉得杭大夫给晚辈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杭予允一惊,手中药草散落一地。
“是……是吗。”他匆忙将草药一把抓起,“老朽云游行医,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病患。许是去过林公子家也不一定。”
这话倒有道理。
可是他林家有专用军医,加上家中男女都练武强身,绝对不会请什么江湖郎中来看的。
“杭大夫都去过什么地方?”
“哦,那可多了。连关外我都去过。”说起自己的行医经验,杭予允倒颇有些得意。
“那……有没有去过皇宫?”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一句,林远盯住了他。
“皇宫?”似是吃了一惊,杭予允忽地站起,“没有,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岂是我这样的游医进得的?”
林远的眼眸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寒光闪烁。
良久,杭予允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
嘴角上扬,林远转身离去。
“也对。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岂是人人能进得的。”
他肯定,这位杭大夫一定曾在宫中任过御医,且认得他们一行人。
双拳在身侧握紧。
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要快些带公主离开才是。
看着林远离去,杭予允心中是莫名的心慌,赶紧手掐虎口,却依然无法平静。
脑子中,浮现起多月前,在皇宫的经历。
五个月前,经由定远侯引见,他进了皇宫,在御医所任职。
云游惯了的他并不适应御医所单调的日子,无非就是为皇帝妃子调养身子罢了,若真有什么人得了什么密病,以他的资历是无权过问的。
忽地有一天,他从后宫为董贵妃看病回来,路上,却被人蒙了头,带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那时他心中是颇为惊慌的。
虽然已年过半百,生死并不放在心上,而家中却有年幼的独子——他晓得宫中人的毒辣,若自己真的得罪了他们,亦是不会放过他的儿子。
却原来,是引见他进宫的定远侯。
“草民见过侯爷。”不敢怠慢,杭予允毕恭毕敬地。
定远侯唐毓祈笑靥可掬,急忙起身扶起他:“杭大夫真是客气了。你我相交多年,又何必如此客气。”
闻言,杭予允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这与唐毓祈的交情,可是他拿了良心换来的。
大约是一年前,他游医初到京城,虽是医术精湛了得,奈何京城乃是卧虎藏龙,富贵奢华之地,城中不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不屑请些江湖郎中医治病患。
没过一个月,他一路行医所得已在京城悉数用尽,几乎要流落街头,靠些富贵人家布施过活。
正在心灰意懒欲打道回府之际,却被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请回了定远侯府。
唐毓祈向他要了一味药,能使人失去心智,并许以重金高官。
不禁心动,便拿出了珍藏离魂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