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艾和风梭穿街走巷,不停寻找着衣摊鞋贩。再经各个商贩的推介,由任艾最终定夺,二人精挑细选了麻、丝、皮、棉、绒等五套服饰,也悉心购置了草、布、皮、棉、绒等五类鞋履。
“这样应该就齐全了吧,无论四季变迁,还是上山下泽,都能做出相应的改换了。”风梭双手捧着叠好的服饰,还用一条绳索将鞋履都串起挂在了腰间。
“要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了,还想请最好的丝工给他量身定做呢。不过没关系,明天我就去找我们任城的丝妪,让姥姥们给四康再做几件新衣裳。”拥挤的人群中,任艾在前,正欢快地领着风梭返程。
原来,二人此行来到东商,是想给杜康补上生日礼物。虽然晚了一天,但也实在是因为刚刚才与他结识,事先并不知情。如果早早知道的话,就算安排他和父亲一同庆生,也未尝不可。然而现下既已知晓,晚一天也不算太晚。当听到任芒在介绍杜康时提及了此事,任艾与风梭一个眼神,便已互相会意,一旦觅得空档,便立即来到了东商。怎么都该略微表达一下对朋友心意,多少买些什么作为礼物相赠,都能当作彼此间友谊的一种印证与印记。
回到了东商东门,正要走到马车的停靠之处,二人被一阵吆喝声吸引住了:“……再看这桑刃,不论多么坚韧的纤理筋腱,刃至便可立断!这剃刃,可探入骨间任何罅缝深隙之处,余糜残肉一概肃清、尽皆难逃!这果刃,可将各类瓜果蔬菜,或削、或剥、或割、或切,无所不能!这骨刃,哪怕面对的是熊骨龙髓,随手一挥,顺势即斩!”
“三梭三梭,快看!就差这个了!这当是给四康最佳的礼物!”风梭眼看就能将手头之物都卸到车马之内,却被任艾连拉带拽地,将他拖到了这个铺位旁边。
任艾立即着手把弄着,商贩展示的各式青铜厨刃,且对铺位上摆放的兽骨,分别验证着每把厨刃的功效。一阵亲自操刀后,方觉店家所言果真不虚,自己也感到十分满意。询知价格后,风梭立马拿出了一朋一串交给店家。
双方正准备签订契约时,任艾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道:“店家店家,你还有比这更加精良的厨刃吗?”
店家见二人衣着谈吐皆为不凡,又看到风梭怀中捧着多样新买来的物件,买卖起来行事作风也颇为爽快,料想非是往来间的普通民众,多半来自富庶人家。于是,他果断从铺位下方的暗柜中,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摆在了台面上。
店家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摁住木盒,眉飞色舞道:“这木盒之内,便是我的镇店之宝!”
然后,他开始点手莋脚,绘声绘色道:“去年夏末的一个深夜,我们【昆仑】的都城层城,一瞬间突然明亮如白昼。原来,是有一颗天外巨石划破了夜空,降落在了吉罗娑山腰上!我【昆仑】的大司命立刻占卜之,据卦象所现,那巨石乃是天赐神示之物!于是,大司命便连夜派人去到吉罗娑山,将那巨石搬运到了层城的悬圃宫当中。
接着,大司命亲自解构了巨石,她发现巨石中蕴含有大量的陨铁。遂将宫中珍藏的金、玉、宝石等物,镶嵌在那陨铁之上,锻造成了全新的【昆仑】神杖。此事天下皆知,在我们【昆仑】更是连三岁幼儿都津津乐道,非我所能谬传之语。
而我有一朋友在悬圃宫中为吏,他知我族人世代都研制厨刃,便捎带了些许剩石残料出来,赠之于我。因此,我闭门不出,吃饭歇息都在熔炉前,整整炼造了两个月,千锤百炼下方得此套玄铁厨刃。因为它来自能将黑夜化为白昼的神石,恰如传说中那烛龙九阴之眼,所以我将它命名为【烛龙九阴刀】。
放眼世间,这【烛龙九阴刀】堪称绝无仅有,独此一家!东商城主鉴定过后,将它定价为十朋。我可以优惠一点,算你们九朋好了,但必须与那铜制厨刃两套并购才可,共计十朋一串。已然非常实惠,谢绝还价,绝对是千载难逢、物超所值了!”
待店家说完,任艾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一睹为快。
所有刀身,尽皆厚青深黑,均散发着灿烂炳焕的光泽。每把刀上,都镌刻有衔尾龙纹,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是烛龙在其中盘旋缠绕一般,随时都可能腾云驾雾飞跃出来。以手触之,如山涧清泉,如白圭银镜。一看便知是无比矜贵之物。
“闭目为夜,睁眼为昼,烛龙九阴是也!这可真的是宝物!也完全配得上【烛龙九阴刀】这个名字!”
可是,钱不够了。任艾与风梭将身上所有的骨贝拿出,总共还剩三朋一串四贝。风梭刚刚还激动万分,现在只能呆呆看着任艾,喃喃道:“本月的开销实在是太大了,把我攒了大半年的积蓄都耗光了……”
任艾焦急地对店家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今日所带的骨贝已然不够了。不过没关系,我跟你说,我二人乃是任城城主的儿女。我们现下急需此物,东西我先拿走,暂且把身上所有骨贝都给你当作定金,剩余的明日一早我再来此处,亲手支付给你,你看这样行吗?”
店家不情愿道:“可能你还不知道,今天早上,东商府便已通知所有商户,从明日起,东商开始封城半月。这个通知对我们所有商贩来说,也都十分突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想将我带来的的所有厨刃,都在今天卖完,以便今晚我就可以动身返回【昆仑】。不然,刚才我也不会直接给你优惠了。我这次来东商的目的,就是想拿赚来的骨贝去筹备婚礼,迎娶故乡已订婚约的姑娘。这次一走,我年内都不会再重返东商了。所以,你要买的话,还是今天跟我把账结清吧。”
“要不这样也行,你现在就和我一同去任城取贝。【昆仑】离东商如此遥远,我还能再给你安排辆马车,伴你归程。又或者,风梭,你回一趟任城吧。以爹爹的名义,从禀官廪支出一些骨贝来。我在此处等你,莫让这厨刃被别人买了去。”
“买不起换下一个买家不就行了,此厨刃我要了!”
任艾与风梭正冥思苦想着各种办法。根本没有发觉身后竟已伫立一人,也无从知道身后之人杵了有多久。惊诧之余定睛一看,那人身着银丝鱼纹褐服,有鲤鱼、鲢鱼、鳙鱼、鲫鱼、鳊鱼、鲂鱼、鱲鱼等七鱼,纠结缠绕于腰间。其身形竹清松瘦,其态转眄盈精,短须浅髯,发末微微泛黄,约摸四十来岁的样子。
他上前将风梭与任艾挤到了自己身后,从怀里掏出了十一朋骨贝掷于铺位之上,对店家爽朗道:“不用找了,值这个价。”
店家二话不说,心满意足地抓起骨贝塞入怀中,双方迅速在契约上签了字。一溜烟的功夫,店家转身就飞奔而去,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而那身着鱼纹服饰的中年男子,有条不紊地将一旁的铜制厨刃,也装进了木盒之中,捧起木盒亦是要走。
任艾当即蛾眉倒蹙、凤眼圆睁,伸手拦住那男子,指着他手中的木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是我先来的,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先来后到都不懂吗?这明明是我的东西!”
那男子似是有些不解道:“姑娘,买卖本是你情我愿之事,店家已经收了我的钱,自然是已将东西贩卖给我了,此物当然是归我所有。你自己钱没带够,店家和你的买卖做不成,顺理成章就轮到我了阿,哪有先来后到一说呢?你不能这样拦着我,这不合法度,请你让开。我也很忙,没工夫和你在这耽误,咱各忙各的去吧。”
任艾思之也觉得对方占理,情急之下别无它法,竟抹泪揉眵、雨带梨花地哭了起来。风梭亦仓皇失措,对男子毛毛腾腾道:“这位大叔……不,这位尊丈,晚辈二人虽然钱没带够,却是真心实意要买的,也正在想办法,马上拿足够的骨贝来买。可您此举,着人先鞭,如那出头椽子一般,偏要伺机夺小辈所爱,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
那男子撇了二人一眼,又扫视了二人的手、脖颈、发末三处,既有些不屑置辩,亦有些困惑道:“我看你两个小娃娃,十指纤纤,衣着锦绣纨绔,定是出身富贵之家。看上去,平时应该是从来不下厨的,你们要这厨刃做甚?得到这稀奇罕贵之物,图个新鲜,好去人前炫耀么?我这么跟你们说吧,本人潜心致力于庖厨膳食、灶台工事已近三十年,乃是一伙夫。每当见到膏粱珍馐或佳刀良刃,便不由得心驰神醉,情难自已而从速购之。何况,我刚刚买下的还是产刀盛地【昆仑】所冶铸的天外玄铁之刃!此刃予我,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一般的登对合衬!你俩在这哭哭啼啼、不依不饶,才是想要夺人所爱吧。于情于理,你二人一头都不占,可别乱说成是我在以大欺小。”
任艾“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边抽泣边哽咽道:“你……你少看不起人了!虽然我不下厨,但我买此刃,是为了把它送给这世上最好的庖厨!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对,哪有你这么瘦的厨子!就算你是庖厨,你已经从事庖厨三十年,也一定比不过他的厨艺!还有……你巧舌如簧、强词夺理,我说不过你!风梭风梭,你来说……”
风梭急忙接话补充道:“尊丈,我二人确实如您所言,丝毫不懂厨灶之事。但我们有一位挚友,比我还小两岁,就在昨日,他圆满地操刀了百人之宴。他所烹饪出来的各类山肤水豢、金齑玉鲙,令众口难调的宾客们无不夸赞!凤髓龙肝也不足以名其状!我虽年少,但绝不是孤陋寡闻之辈,可他做出来的大多菜式,我都闻所未闻。尝过之后,更觉珠翠之珍、美轮美奂!换做是已从业三十载的您,恐怕也未必能做到像他那样的程度!他如此年少便有这般能耐,可想而知,他的厨艺将来必是有机会冠绝天下的。所以,今日我二人,偶然间有幸知道了这【烛龙九阴刃】,作为外行也看得出来它是无价之宝。于是,便想将它买下赠于我那好友,以助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我看您的言行装束,亦非泛泛之辈,甚至可能是一方之英杰。而您能够花费半生年月,醉心于庖厨之事,定是出于对庖厨的万分热爱。可您再热爱,也不该在我等与店家商议之时,出手横刀夺爱,此实为不义之举!如果您真热爱,知道世上有如此出类拔萃的庖厨后起之秀,您也应当忍痛割爱,礼让于他,助他得利器而善专攻,方显长者惜才爱才之风!以上皆晚辈据实所言,无半分不敬之意。”
“都是废话!这天下难道会有厨艺更胜我彤鱼氏之人?!”男子听完风梭之言后,已不再存疑,进而更为不屑,不屑中还有些许怒意。他心想:自己在此行当内浸淫多年,能有什么人什么事是没见过的。原本还想听听看二人说的‘真心实意买之’是什么意思,兴许是年轻人近来对厨艺萌生了兴趣,想要开始学习一番,那自己还能给他们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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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这小子竟凭空胡编乱造出这么一个人和事来,还说什么百人之宴无不夸赞、凤髓龙肝少年天才,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也不免暗自感慨伤怀,现下之人为达目的,连年轻人都开始信口雌黄、不择手段了!结合近年来自己看到的种种,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当初,自己还在朝为官时,世间风气可不是这样的!假如当初……
男子即刻便撇下二人,昂首阔步、孤傲不群地离开。
风梭与任艾见状,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任艾也停止了哭闹,撒泼打诨、据实而论皆是无用,对方也不再愿意沟通。二人只能浑浑噩噩地僵在原地,满心遗憾地接受与那厨刃失之交臂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