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琰在孟秋的时候终于将友国与海贼的事情都收了尾风风光光的凯旋回金乌城,沿途经过的每个地方都有氓庶箪食壶浆以迎。
鱼留意到太昊琰将每个地方的大夫的名字都给记了下来,却没都记在一起,而是记在了三张缣帛上,出于好奇随口问这是做甚。
问完想起自己的身份,鱼又补充道:“若是不方便,可以不答。”
“没什么不方便的。”太昊琰道。“这些是以后要杀的,这些是以后要观察的,这些是以后可以重用的。”
鱼留意了下,要杀的那些所在地方都是路上接待最热情的,拿出了最好的一面。“因为他们太假?”
太昊琰重视民生,又第一次出征就表现出了过人的军事才华,威望无疑会更上一层楼,而且她治军极严,基本不存在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情况,违反军纪的全都让太昊琰给砍了,杀人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尤其是杀得足够多时,效果杠杠的,沿途有人箪食壶浆以迎很正常。
可那几个地方,大街上连个乞丐都看不到,每个人都面色红润,衣着光鲜,好一番歌功颂德,假得不行。
太昊琰回道:“他们送的礼物太珍贵了,而且吾留意了下他们的居所,奢靡得远远超出了他们正常的收入,还有城中,吾看到的屋舍大多很新,脏乱差的棚屋几乎没有。你说是氓庶个个安居乐业衣食丰足,所以没有棚屋,还是因为吾的到来而被拆掉了?”
鱼没吭声。
这个问题,用膝盖思考都知道答案是哪个。
将新的名字加上去,太昊琰取出了鱼送给自己的画看了起来。
画名踏雪图,画的是北方千里雪景,画得很美,美得令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不产生生理不适。
这家伙不仅将千里雪景画进了这五尺长的画卷中,他还将北方的民风民情也给画了进去。
众所周知,鱼绘画走的是写实风格,看到的是什么样,他就画什么。
太昊琰收集的画作中有一幅是枯骨图,是这条鱼走在荒野时见白骨纵横,画兴大发,给画了下来,骷髅头的眼睛黑洞洞的,每个看画的人都会有种被骷髅注视的感觉。
还有一幅奴隶逃亡图,画的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群裹着人皮的骷髅架子。
北方是什么样?
反正这画非常完美的告诉了观者什么叫地狱与乐土并存,地狱是氓庶生活的地方,乐土是贵族生活的区域。
虽然鱼自己大概率没意识到这点,他只是单纯的画自己看到的,至于别人看了后会不会看得毛骨悚然亦或生理性不适,关他什么事?
太昊琰没觉得毛骨悚然也没觉得生理性不适,非常喜欢,这让鱼很高兴。
做为一个画家,再怎么迥异于同行,也会为有人欣赏自己的画作而高兴。
“吾出征前你说要送给吾的礼物便是它?”太昊琰忽问。
“不是啊,我本来打算送你的是金乌城的城门图,不过还没画你就出征了,回头画别的给你。”
“为何要换?城门图不好吗?”
鱼犹豫了下,还是道:“你看踏雪图时,我感觉你憋着一股心气想回去杀人,画金乌城的城门图,不免要将底层氓庶给画进去....”
太昊琰道:“吾不会贸贸然杀人的。”
那就还是会杀人。
鱼瞬懂,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尽量少画这种风俗画,多画点山水画比较好。
太昊琰所处的位置最需要的是冷静自持,是隐忍,他怕刺激多了,太昊琰的冷静自持与隐忍会破功。
鱼的内心颇为懵怔,看他画作的贵族不少,被刺激到的也不少,但看完后琢磨怎么杀人的,仅此一位。
“你为何如此爱惜氓庶?”鱼不是很理解。
太昊琰闻言,道:“国族要强大必须有人,很多很多的人,人越多,国就越强大。吾非是爱惜氓庶,而是吾需要氓庶。”
顿了顿,太昊琰又补充了句。“而且氓庶比贵族更容易喂饱,贵族挖国君的墙角,即便是将国君连皮带肉食尽也是不会觉得饱腹的,氓庶却非如此。”
虽然贵族的影响更大,一直以来都是国君统治国族不可或缺的支柱,但它对国君的威胁是所有支柱中最大的,仅是帝国最近一百年的历史里被贵族给干掉的国君便过百。
国君的头颅一点都不难砍,杀国君和杀鸡的感觉没什么两样,再没人比帝国的公卿贵族们对此更有发言权了。
哪怕是太昊国,历史上被臣子给干掉的国君也不是小数目。
这也是西荒的常态,资源贫瘠,礼崩乐坏....好吧,礼乐在西荒本身的存在感就不强,哪怕是礼乐天下的时代,西荒的国君被杀也是家常便饭。
道德是富庶者的美德,贫瘠者没资格谈这玩意。
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她也得打压贵族施恩于民。
用外来的没有根基却有才华的游士不香吗?
干嘛要死抓着时时惦记着下克上的贵族不放?
鱼闻言有点好奇太昊琰这种想法是年岁增长后产生的,还是很小的时候就萌生的,若是幼时就有的,完全能理解为何太昊侯立嗣君时反对声那么多。
***
回到金乌城,太昊琰连嗣君府的门都没进直奔金乌台找太昊侯,她招揽海贼的事正如鱼所言,不一定绝后,一定空前,不能不同太昊侯解释一下,而且一些事也必须太昊侯点头才能真正兑现。
多年父女,尤其是因为母亲早亡,太昊琰在很小的时候完全是太昊侯手把手抚养的,直到后来他有了别的孩子,分出了不少心思,再后来,后宫内宠越来越多,孩子也越来越多,太昊琰便更多的是自己照顾自己了。
但也因为那几年的亲手抚养,太昊琰对太昊侯的了解可以说是他所有孩子中最深的,便是他的臣子们也未必有人能如太昊琰一般了解太昊侯,因而说服太昊侯的难度于太昊琰而言相当低。
说服太昊侯时太昊琰也发现了太昊侯对自己的警惕更高了,顿觉心塞。
亲爹你明明很清楚我不会造反,却还如此,真的是....太昊琰也寻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聊完了关于对海贼的承诺问题还有北方兽潮的事,太昊侯忽问太昊琰:“你为何会去求助海贼?”
太昊琰诧异的看着太昊侯。
太昊侯道:“虽然你去寻海贼,必然是更早之前便有这个心思,但做得如此突然,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太昊琰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心塞了,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接受的那支“完美军队”的事同太昊侯说了说,只就事论事,完全陈述,一点都没发表对于谁这么坑自己的猜测,让太昊侯自己猜甚至自己去查。
这是鱼教她的,虽然那是你老子,但也别忘了那是一位国君,而坑你的人多半是你同父异母弟弟妹妹的母亲,若发表主观意见太多,太昊侯搞不好会怀疑老大是不是在打压后面的弟弟妹妹。
让太昊侯自己去查他才会深信不疑。
说的时候不仅不能有主管臆测,还得情绪带着委屈,因为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要大度,不能因为别人想弄死你就想报复回去,因为背后牵扯的必然有太昊侯的后宫。
做为一个国君一个父亲,太昊侯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失和,比起想报复的孩子,他更想看到一个宽容大度能原谅后母与弟弟妹妹们的长子。
太昊琰将最后一部分大度的表现给砍了,她差点让坑死呀,让她违心的说不怪,做梦。
也不是不能演,但不想对着太昊侯演这么恶心的戏码,太昊侯是她的父亲,而她是太昊侯的第一个孩子以及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太昊侯不可能因为她对弟弟妹妹与后母们的不原谅而对她怎样。
她对弟弟妹妹们的底线是不会杀他们,无关手足之情,而是杀了他们,太昊侯会很难过,但也只是如此了,除此之外统统不要想。
至于那些女人,祈祷太昊侯死的时候她们已经薨了,不然她一定会让她们一个不落的给太昊侯殉葬。
想要她的命,出手时就得有日后被她还回去的心理准备,她游走在生死边缘,忍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以后一笑泯恩仇的。
太昊琰回来后鱼得知这人砍掉了最最重要也最核心的那部分台词,顿觉无奈。“你哄哄他又如何?”
“那不是哄,那是骗。”太昊琰道。“吾根本做不到的事,我不想许诺阿父,他当真了怎么办?”
“他当真了,你日后才能安全。”
“但吾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待太昊侯百年之后,你想怎么报复都行。”
太昊琰蹙眉。“承诺了却出尔反尔,阿父九泉之下不岂非要气得再死一次?”
鱼拧眉,太昊琰对太昊侯的亲情与信任是她在诸多王侯贵族中最容易得到别人信任的魅力,但同时也是危险。
孩子信赖父母没有问题,只要不是太倒霉碰上极品,父母从来都是最值得孩子信赖的人。
但太昊侯不仅仅是父亲,还是国君。
太昊琰看出了鱼的担心,对鱼笑道:“过段时间你会明白的。”
鱼不觉得能有什么值得太昊琰如此的事发生。
然而,一个月后太昊侯将君夫人给禁足了,解禁期限....没有期限,鉴于太昊侯禁足前还将君夫人身边的人给清了不少,这个没有期限大概率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