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华琬倒吸一口冷气,郁闷地摸着鼻子,抬眼看惊讶地连连往后退的安琚。
很快又听见香药铺子里传来安掌柜的责骂,“臭小子,让你安生在屋里呆着,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要从窗户翻出去。”
眼见安掌柜跑出来,安琚一下躲到华琬身后。
华琬疑惑地两处瞧,悄声问安琚:“可是安叔不同意你去苍松堂跑漕运。”
安琚点点头,目光复杂,似有难过、憋屈、遗憾,细究起却又意味难明。
“安叔,您先消消气。”华琬摊开双手遮掩安琚,安琚足足高她半个脑袋,生得又壮,缩在她小小身板后,偶尔探头张望的模样颇为滑稽。
许是被安琚气的不轻,安掌柜停下后说话还在喘,“华娘子,您来了。”
自从华琬成为凝光院匠师,有了官身,安掌柜与华琬说话都开始用敬称。
华琬拦在父子中间,颇为尴尬,“我今日休假,恰好到潘楼街,便顺路过来看望安叔和安琚,安叔,是不是安琚又不听话惹您生气了。”
“可不是,小时候只知道吃倒还省心了。”安掌柜瞪着躲在华琬身后的安琚,“华娘子都来了,你还要往外跑吗!”
安琚鼓着腮帮子,生气地喊道:“若不是您偏要拦着我,不让我做事,我怎会跑,华琬来了又如何,你拘我一日,我就要跑一日。”
安掌柜是一股火直往脑门窜,“你,你这个没良心的逆子,你去书院学经史子集我有拦过你吗,本还指望了你将来考中进士,偏偏你从不肯在书院认真学一日,几只皮猴子将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是我赖着脸将被夫子赶走的你领回家,还有,什么叫不让你做事?我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料理铺子么,你却整日跑后巷去舞刀弄棒,翅膀还没硬,就嫌铺子小了,要去那什么什么堂做漕运,你斗得过水上那些丧尽天良、刳脂剔膏的凶徒吗?”
“是苍松堂!就是因为斗不过,所以才更要去苍松堂学武了,彦章大哥说了,苍松堂做漕运营生,并非是为了牟利,他们想整顿混乱的漕帮,若能在漕帮势力彻底形成前将他们瓦解,漕运会规矩许多,”安琚放低了声音,努力地说服他父亲,“爹,你甘心咱们家一直被那些人欺负,每月被讹钱吗?”
安琚从未认真读过二十四孝、儒家礼记,他不懂书页上的孝道,所以该维护的他会维护,该争的他也要争,父亲有偏见更要纠正了,哪怕别人说他忤逆,他也有自己认定的理。
“我甘心,要整顿让别人整顿去,你凑什么热闹,讹钱就讹钱,我也不是出不起。”
“爹,你不可理喻!”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吵得一塌糊涂的父子,父子二人显然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听到后头,华琬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耳朵喊道:“别吵啦!”
安掌柜和安琚唬一跳,愣愣地看着华琬。
华琬鼓起勇气,“安叔,您就让安琚去苍松堂吧,难得有安琚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
安掌柜摇摇头,“华娘子,为人父母的心思,您还不懂。”
“爹,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您拦着也没用。”安琚梗着脖子,半分不肯服软。
华琬瞥安琚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瞧将安叔气的,安叔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华琬素净却明亮如花月的脸庞,安琚的犟脾气一下散去,低头不再说话,而安掌柜亦在一瞬间气馁了,面色灰败,他不愿与儿子吵得面红耳赤。
半晌,安掌柜回过神与华琬说道:“今儿外头起风了,华娘子还请到铺子里坐。”说罢朝安琚一挥手,“先回去,别再让华娘子看笑话了。”
安琚嘟嘟囔囔地走在华琬身边,不料华琬竟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安掌柜请华琬落座,作揖道:“恭喜华娘子升为凝光院六品金匠师。”
“咦,安叔是如何知晓的?”华琬前儿才得的符牒,知道的人照理不多。
“是潘楼街街首的首饰楼掌柜告诉我的,他知晓我与你相识后,还央求我帮忙说项,想请你去指点指点他们首饰楼的匠师。”
除了专门为皇家和显贵高官制首饰、器物、锦衣、染料的六院外,民间亦有各式铺子,但是民间铺子内匠师的技艺和所用的工料,远远不如少府监六院的了。
民间手艺人素以六院金匠师为尊,以得到金匠师的指点为幸。
这些华琬都不懂,在她眼里,金匠师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月月俸比原先高了许多。
安掌柜接着说道:“华娘子已贵为六品金匠师,安叔却还未想好送您什么贺礼。”
“安叔实是太客气,原先安叔帮了小女许多忙,小女尚不知如何报答,若安叔再要送贺礼,小女是没脸见安叔了。”华琬诚心道。
安掌柜看着华琬身上寻常的凝光院制衣,不禁感慨世事难料,去年年头华琬还是踩着破藤鞋,穿着满是补丁衣衫的乡下小娘,转眼已经是六品女官了,虽然华琬这身妆扮和六品匠师身份不符,可人不可貌相,亏得他当年未欺少年穷。
安掌柜叹气道:“若是琚儿能有华娘子一半懂事和争气,我就不操心了。”
安琚又要理论,被华琬悄悄摆手拦下,“安叔,世人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您一直勉强安琚,真不是解决办法,其实据小女所知,苍松堂内皆是忠义之人,安琚现下过去,也并非立即去做漕运,而是跟着侠士学功夫,安掌柜不必太过忧心。”
“罢了,”安掌柜亲自替华琬斟茶,“他要去就去吧。”
“爹,您同意了?”安琚很激动。
安掌柜理都不理他,自顾地与华琬说话,“午时了,华娘子在我们这用顿便饭吧。”
华琬担心她一走,父子二人又会吵起来,干脆答应下,用过午食,坐了会,确定二人脾气都下去了,华琬才告辞准备去枣家子巷。
看到华琬的背影隐在街头,安琚一脸警惕地站在铺子外看安掌柜。
他担心父亲会当着华琬面答应,背后又将他锁起来。
安掌柜往铺子里走,“爹知晓你的心思,华娘子已是六品女官,你一直守铺子,怕是一辈子都配不上她,算了,随你去吧,你想考武状元,也自考去。”
安琚跺了跺脚,气恼地喊道:“爹,没那回事!”
这几年同贵人低头哈腰惯了,安掌柜觉得脊梁骨都是涩的,他没再应安琚,只留给安琚一个再难挺直的背影。
另一处,华琬到了枣家子巷,叩了好一会门没人答应,问了旁人才知舅舅、舅娘皆不在家。
华琬想了想,她当上六品女官,还是应该同舅舅、舅娘报个喜的,遂到附近借了笔墨,留了封书信在门缝里,便又快步回凝光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