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郁,弯若美人眉的新月浮出淡而白的光芒,新换了碧纱的雕花格窗上摇曳着婆娑树影,偶有微风从叶缝中吹过,细细袅袅如叶笛浅吟。
“阿琬,不论我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你皆不用担心亦不用害怕。”紧靠在华琬耳边的呼吸清浅悠长,声音却有些颤抖,感觉华琬在他怀里挣扎,赵允旻知晓他不能松手。
沉默太久,赵允旻不自信地说道:“阿琬,若你因我是大皇子而瞧不上……”
“不是的!”华琬焦急打断赵允旻,她心里真的乱似一锅粥。
华琬犹记得甄家、华家被查抄的前一日,爹收到消息悄悄去见了堂叔,回来后连夜带娘和她离开旧宅,暂且寻了郊野小住。
那些时日爹常安抚不安的娘亲,言会照顾好她们母女,只要一家人不分开,就不会有事。
爹与娘生死相随了,却将她落下,还有许多言会照顾她的,终究只是一程。
哪怕回忆是千疮百孔,可殿下与了她承诺,到底还是隐隐欢喜。
赵允旻直起身子才发现华琬并非在挣扎,而是被他抱得太紧,不得已举起小拳头贴住他胸口,害他误以为被拒绝。
华琬揉揉眼睛,委屈地将沾满泪水的手指放在赵允旻衣襟上擦了擦,衣料子很滑,可里头硬邦邦的。
“那日我寻婶娘扑了空,却见着了你,你答应会陪我等婶娘回来的,我已经信了……”华琬抬起头,“其余我不在乎,只不想你被旁的人欺负。”
窗户一直有凉风灌进来,华琬趴在赵允旻怀里,鼻端的空气却弥漫了暖意。
心里的人从一名小职官变成了皇子,华琬不可能泰然。
可看到殿下匆忙赶至凝光院与她解释,她便下了决心,大不了在凝光院藏一辈子,能默默地看着殿下幸福就好。
是以她一切能忍,唯不能忍殿下被欺负。
“对不起,让阿琬难过了,很快,很快就没人能欺负我。”赵允旻眸光闪动,似猜到华琬所想,声音微微停顿,“而且到那时,我们不用藏着掖着,你会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
华琬再迟钝也明白殿下的事是天大的事,手指碰在唇边打了个噤声手势,面上泪痕胡乱,可神情坚定。
赵允旻心疼又无奈,华琬心里总装着他人,唯独不对自个儿好。
大约将来他还得再直白些,可饶是他,有些话说了亦会脸红。
赵允旻重新抱紧华琬,“白日在宫里该是累了,阿琬,早些回厢房歇息,不必胡思乱想,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坚实的臂膀令人安心,华琬情绪渐渐平缓,眼皮子因流泪而沉沉的。
“先送你回厢房,待你歇下,我再回去。”赵允旻揉揉华琬脑袋。
虽已入夜,但庭院、廊下皆有婢子值勤,故赵允旻只在暗处守护。
临到厢房隔扇门前,华琬放缓脚步,扭头在夜色里寻找。
廊下婢子见华琬停在原地,上前关切道:“华匠师可是有甚事。”
华琬摇了摇头,有外人在,殿下不能与她当面道别了。
树丛间响起一声轻啸,一只鹁鸽扑棱棱地飞到华琬身边,绕一圈借廊下宫灯,蹬起朝皇宫方向远远飞去,惹得宫灯的火红色穗子摇晃不停。
婢子探身诧异,“怎飞进了鸽子,可有惊到华匠师。”
华琬松口气,笑道:“不妨事的,我回厢房了。”
“是。”婢子躬了躬身。
厢房内林馨已经等了华琬许久,听见声音迎上来,咋咋呼呼道:“阿琬,你怎这般迟才回来,吴院使和罗坊主可是一早就到了,你快与我说说,今儿六院竞艺是怎地光景,未料咱们凝光院竟真成六院之首,可惜凝光院制的首饰我都未瞧见过,想当初谢如英她们冲着六院之首的名头去文思院,现在一定怄的慌,阿琬,你说可是。”
林馨问题一溜儿一溜儿的,华琬都不知回答甚的好,林馨忽然凑近华琬,眯眼打量,“阿琬,你眼皮子怎么肿了,让我仔细瞧瞧。”
华琬吓的往后退,“许是这几日太紧张未休息好,明日便没事了。”
林馨夸张地呼一口气,“要准备六院竞艺确实紧张,没事儿就好,若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不饶他。”
见华琬沉默未回,林馨转身在厢房内多点两盏白烛,厢房登时亮堂起来。
华琬抬手挡眼睛,“馨姐姐,明日我再与你说六院竞艺的事可好,我有些累了。”
“竟累成这样。”林馨心疼地念叨,抬眼见华琬在找东西,殷勤地拿了自己的香胰递过去,不提六院竞艺,林馨又巴巴儿地说起另一件于她而言才是真正重要的事,“阿琬,五日后贡院放榜,你说表哥会考上么?”
“自是能的。”华琬收拾一番,精神多少恢复了点,“那日我们可以一道去贡院听唱榜。”
表哥一直很努力,华琬笃定表哥能金榜题名。
算来表哥今年有十七了,换做云霄乡其他小郎,此年纪早已成家,这些年表哥一心扑在学业上,今年若能双喜临门,定是极好的。
林馨欢喜不已,又凑近华琬小声道:“阿琬,那日我爹娘亦会去。”
“林家有人下贡院?”华琬好奇道。
“阿琬你真是笨蛋。”林馨扭着身子跑回床榻上窝着。
林馨已及笄,林员外早在琢磨她的亲事,林馨芳心系在李仲仁身上,自要阻止爹娘,为让爹娘信服,唯有说出实情。
“馨姐姐为何骂我。”华琬一头雾水,若非下贡院,林家长辈为何要去?
西厢外隐在夜色中的赵允旻微弯起嘴角,他不是有意听墙角,实是舍不得,还想陪陪华琬了。
华琬的表哥吗,他该好好打听打听。
赵允旻心下悠悠叹息,不知从何时起,大约是那年中秋,在置物房外听到华琬吹奏婉转叶笛,又大约是陶婶娘离开时华琬站在廊下伤心的模样。
终归这辈子,他要和华琬在一处。
若李仲仁考上进士科,又与安琚一样是个心术正的,在仕途上,他能帮忙。
厢房内声音渐渐小下去,赵允旻轻身跃起,摘下庭院里一枝花苞半放的娇艳粉桃,放在华琬厢房的格窗前,若可以,他更想放在华琬枕边。
赵允旻离开凝光院后未直接回皇宫,而是去了北梁使臣落脚的都亭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