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落了宫车又乘上挂软帘的肩舆进衙堂,杏黄色纱帘随着肩舆落地如轻烟般飘起。
先前穆堂主言会有贵人保华琬时,京兆尹想到贵人可能是齐淑妃,可能是张贵妃,甚至可能是皇上,却单单未想到是被皇上宠到天上,甚也不在乎的云岚公主。
凤阳阁的姑姑撩起纱帘,云岚公主靠在肩舆上,也不肯起身,打量衙堂的清澈目光里带有几分不悦。
衙堂外摆放了刻着‘公生明’的戒石,衙堂内的红漆大柱上则是贴金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对子。
云岚还没开口说话,只‘嗯哼’一声,京兆尹先出一身冷汗。
云岚公主这尊大神比皇上还令他害怕,毕竟皇上讲理,而云岚公主只认自个儿是理。
京兆尹瞥一眼沉默在旁的穆堂主,左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华琬朝云岚见礼,京兆尹亦从堂案上走下来,“下官见过云岚公主。”
云岚公主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碧色蹙金团花锦缎毬服上的灰尘。
若非她一早捉了人打马球,还有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拦着郑菡娘不让进马球场,她能提前半个时辰过来。
偌大的衙堂里乱糟糟的,云岚嘟嘟嘴终于从肩舆下来,招招手令华琬到她身后,再挑眉看京兆尹,“狗官,我二哥自个将金冠磕去一角,你抓我好友做甚?”
“公主息怒,”京兆尹抹一把冷汗,迫不及待地向云岚公主道歉和解释,“是二皇子身边的于公公,带了金冠做证据到京兆府状告华琬的,其实下官请华匠师到官衙,也只是了解情况而已,再无旁它。”
两句话将事情全推到于公公身上,先才尖着嗓子囔囔得最大声的于公公,这会两片嘴唇似被粘上,除了不断朝云岚公主点头哈腰,其余是半句话说不出。
提到二皇子,云岚的火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其实出宫前她有先赶往韵兰殿讨说法,可韵兰殿的内侍言二皇子被金冠气到身体不适,在内殿歇息不便相见,而齐淑妃则得了父皇圣意,一大早去大相国寺听经祈福,她也见不着了。
在韵兰殿扑了空,云岚隐隐不安,顾不上回凤阳阁带上菡娘,自个唤了宫车和肩舆往京兆府来了。
好在她在外头就听见衙堂喧杂,众人都没吵出结果,显见她来的不算迟。
“公主,他撒谎,华娘子被抓到京兆府,未审先关牢狱中,若非穆堂主及时赶到,华娘子已经被用刑了。”被拦在衙役威武棍外的辛芜大声揭穿京兆尹。
安琚将先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们,罗坊主和姐妹两皆惊讶,她们猜到华琬若救不出这几日要受皮肉苦,却未料到有人会迫不及待地下手。
听言云岚公主一对却月眉拧出个川字,用力蹦起,轮了个大巴掌,满口瞎话当她傻子呢。
华琬以为云岚要扇京兆尹巴掌,惊讶地捂住嘴,云岚公主实是太剽悍了,这一巴掌下去,京兆尹的脸真没处搁,而且云岚跋扈的名声也落定了。
好在巴掌未真扇到京兆尹脸上,只是长翅官帽被呼下来了,京兆尹正狼狈地弯腰捡官帽。
京兆尹双手抱住长翅帽,口中还在一连地念叨是误会。
“何大人,华琬可还有罪?”云岚问道。
京兆尹扭头见于公公一声不发,赔笑道:“既然公主言金冠是二皇子不小心磕坏了,华匠师当然没罪。”
“既如此,人我带走了?”云岚双手环臂,一脸不屑地说道。
京城里除了皇上大约只有云岚公主一人敢在京兆府里横着走,华琬是真心佩服云岚。
“是是,公主您慢走。”京兆尹现在只想尽快将这尊大神送走,他虽与齐家有几分薄情,可今日二皇子在明知华匠师与云岚公主交好的情况下利用他,他是寒透心了,往后齐家和二皇子的事他敬谢不敏,更何况睿宗帝现在并不看重二皇子。
云岚看向华琬,“怎弄这般狼狈,走吧,菡娘还在等你,随我入宫。”
咋看这将四处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儿,云岚公主露露脸就化成云烟了。
衙堂内除了安琚,其余人都清楚云岚公主的性子和不凡身份。
至于安琚,云岚公主挥手掀京兆尹官帽的举动虽令他目瞪口呆,可当安琚看见华琬要乘肩舆离开时,还是一使力将拦在他身前的威武棍劈断,跑到华琬身前,“阿琬,你不随罗坊主回凝光院,又要去哪里,进宫我就保护不了你了。”
云岚公主乜眼打量生得粗粗壮壮的安琚,好不顺眼,先才安琚劈威武棍的脆响先吓到她,这会又来质疑她对华琬的保护,“你什么东西,滚开。”
安琚缩了缩脖子,“既已无事,你带华琬进宫作甚。”针对华琬的二皇子就在宫中,安琚怎么都不放心。
“呵,徐司监、罗坊主都还没问呢,你一介草民胆子不小就来质问我。”云岚不高兴,她发现不知好歹的人越来越多了。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华琬忙同云岚解释,“公主,他是我的好友,亦是苍松堂堂主的徒弟,安琚知晓我被关进牢狱,特意带穆堂主来救我。”
说着华琬又朝安琚摆了摆手,“安琚,云岚公主能保护好我,过两日我去苍松堂看穆堂主和你。”
安琚挠挠头,本还不肯走,可见云岚公主举起手,似要挥他巴掌,赶忙转身躲回穆堂主身后。
“傻大个。”云岚对安琚下了结论,可她对苍松堂颇敢兴趣,她听说苍松堂以侠义闻名,短短两年,就为京城和近郊百姓做了许多善事。
云岚主动向穆堂主道了声好,中肯地称赞苍松堂,“苍松堂在民间,见许多朝堂所不能见,是朝堂之福。”
穆堂主拱手道:“公主谬赞了,草民和堂里的众兄弟们只求隐微处不愧青天罢。”
“嗯,什么隐微、青天的,反正我说你们好,你们就好。”公主没那许多文绉绉的说词。
一旁安琚得意忘形,“可不是,昨日张家大郎替酒肆修房梁受伤,是我替他讨了公道。”
“谁允许你说话了!”云岚公主看着安琚傻大个的模样,实在气不顺。
穆堂主朗声大笑,朝云岚公主恭敬道:“公主是性情中人,大气爽直,老夫佩服,好了,有云岚公主在,华娘子定然无事,如此也无老夫和安小郎什么事,就此告辞。”
云岚对穆堂主印象极佳,“过两日我随华琬去苍松堂玩,堂里有趣的皆记得备上。”
“好,草民恭候公主大驾光临。”穆堂主拍了拍安琚肩膀,却身退下。
华琬请罗坊主和姐妹替她照顾香梨后,匆匆随云岚公主出衙门乘华盖马车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