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学录靠在藤椅上,华琬搬张小杌子窝在陶学录腿旁,身上的青灰色袄子显小了,裹在细细的腰上还起两层褶子。烛火晃动,在高橱上投下二人剪影,一年过去,置物房的布置与感觉都未变,一如当初的安静祥和,似与尘世相隔。
“华丫头,关于花丝工艺,你可有甚打算?”陶学录认真问道,她见华琬一脸懵懂,就知晓华琬肯定又没明白她想说的是甚。
“婶娘,花丝工艺怎么了吗?”于华琬而言,不论甚工艺技法皆是为了制饰而存在,并无不同。
“华丫头,如今能将金子制得如此细,又能用双股金丝驾轻就熟地编缀出各式花样的匠师,唯有你一人而已。”陶学录顿了顿又说道:“罗坊主已经不止一次向我讨教此技法,我与她说了,拔丝板可以给她,但是拔丝板是如何制成,还有金丝如何编缀,都不能由我教她。”
“阿琬,拔丝板的制法凝光院迟早会知晓,罗坊主亦会为了技法来找你,她答应我,会保你进上界坊,并且尽量护你周全。若无意外,花丝工艺将成为凝光院的关门秘艺,到时除了文思院外,还会有不少人来烦扰你,遇到为难的事,你只管推给罗坊主她们,自己却不要去肆意宣扬。”
华琬明白陶学录的一番苦心,她以为寻常的工艺,在他人眼中是极其新奇和珍贵的,若非如此,文思院三坊坊主不会要将她争到文思院去。
照婶娘为她的安排,她能凭借此技法进上界坊,而与技法有关的所有麻烦,都会过给凝光院。
“婶娘,您放心,除了罗坊主外,其他人询问学生一定缄口不言。”华琬知她如今身份是凝光院匠师,一旦外传,不但得不到文思院的感激,反而会得罪吴院使和罗坊主。
“你能明白就好,将来到了凝光院,凡事多思量,真有困难别死扛着,去寻罗坊主,可记下了。”陶学录感觉她在华琬身上有操不完的心。
“学生记住了,如果学生在凝光院不开心,还可以回来寻婶娘。”华琬趴到陶学录怀里,想到有收留她的地方,就底气十足的。
“时辰不早,快去歇息吧。”陶学录拍抚华琬后背,抿嘴微微笑着,太重太严苛的话她永远都不会与华琬说了,只希望将来生活能善待这孩子。
……
在华琬随李仲仁回了一趟云霄乡后,二月便过去了。
往凝光院报道的前一日,华琬收到林馨的信,约她同行。
此次凝光院从工学堂选出的十名匠师中,有八人分在制艺坊,二人分于琢石坊。
凝光院内的景致未有变样,罗坊主先领着八人到制艺坊下界坊的工事房走一遭,华琬第一次来时,便从隔门缝悄悄往里瞧过,堂内约莫有五十余名身着靛青色右衽素锦襦裙的匠师,年纪大的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小的也只比林馨她们大一点。
女匠师们皆恭敬地与罗坊主见礼,至于华琬等人,她们只淡淡地看一眼,并不多加理睬。
对于刚从工学堂出来的女娘,凝光院的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故众人一直小声议论不停。
林馨悄悄拉扯华琬,“阿琬,你快瞧,她们制的银环佩好生漂亮。”
华琬答应一声,目光却粘在身旁的一串璎珞上。
璎珞用金银线串焊而成,不规则宝石缀散其中,任何一颗宝石单独看都显得尖锐不适于首饰,可被匠师大胆组合镶嵌上去后,却很是协调,美感相辅相生了。
华琬心下赞叹,暗道不愧是凝光院的匠师,技艺好生了得。
“好了,我们现在去正堂,吴院使此刻亦在正堂内,到时候主簿会告诉你们凝光院的规矩,并将凝光院的制衣发与你们。”罗坊主绕工事房走了一圈,未多做停留,径直前往位于铸造坊附近的正堂。
华琬等人到时,吴院使正在向一名女娘交代着什么,华琬认得那女娘是吴院使的侄女吴婵兰,因着亲戚关系,吴婵兰在凝光院的地位与她们不同。
华琬认识,但其她人不认识,果然就听见有人疑问那女娘为何穿红戴绿的,未同其她匠师一般,穿凝光院制衣了。
吴院使拍了拍吴婵兰的肩膀,让吴婵兰先行离开。
吴婵兰经过几名小声议论的女娘身边时,冷笑道:“你们这些低阶匠师懂什么,我是上界坊金匠师,自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对了,别怪我没交代你们,你们既是新来的,就该懂新人的规矩,随意在背后议论人不可取,若非我宽宏大量,你们这会就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娘被吴婵兰吓的往后躲,吴婵兰得意地哼一声,余光瞥见华琬。
之前罗坊主带华琬去牡丹宴,她就好奇这人身份,原来是今年新来的匠师。
除了华琬,其余人都不知晓何为上界坊,华琬倒是听陶婶娘提过,遂小声与林馨解释,言进入凝光院的匠师,大部分是在下界坊工事房做事,唯有得到少府监授予金匠师称号的人才有资格入上界坊,入了上界坊就是六品女官。
金匠师的俸禄和待遇皆远胜下界坊匠师。
罗坊主命众人安静,吴院使坐在正位上,交代了大家安心、细心地做事,她们制的首饰皆是由贵人订下,不能有半点马虎,吴院使说完后主簿将制衣分发与众人,又将凝光院的规矩念了一遍。
华琬发现凝光院比之工学堂的限制要少许多,匠师每日申时后是可以离开凝光院回家的,若是住在凝光院厢房,晚上还可以出去玩儿,只需在戌时大门落拴前回来便可。
华琬和林馨都选择了住凝光院斋舍,二人正排队等着向主簿登录,外头忽然传来高声通禀,吴院使一听就知是少府监派来的人。
吴院使到正堂外足足有一刻钟才回来,华琬和林馨正好登录完了,回头看到吴院使带了一名女娘走进来,二人登时愣住。
“王……王芷蓉怎么来了?”林馨惊讶地合不拢嘴。
王芷蓉的扮相与在工学堂时大不相同,乌溜溜的青丝搭在肩膀,一对垂鬟分肖髻上簪几颗赤金花钿,本就白净美艳的脸庞上薄施粉黛,樱桃唇点了口脂,是鲜红欲滴。
华琬看直了眼,舔舔唇,“芷蓉长得可真是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