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默默地走在王芷蓉身后,领活时华琬也让王芷蓉先挑。
很快众人回到各自的桌案,华琬领到的是签书枢密院事府定下的一顶鎏金鬏帽和一对赤金镯,一位同样刚来的小匠师探身瞅了华琬的托盘一眼,得意地说道:“我拿到了一品太保府女眷定的簪子。”
华琬不知道匠师在得意甚,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签书枢密院事是从二品官员,想来是小匠师觉得已经压了她一头。
林馨将托盘翻检一番,同韦管事问道:“那些贵人没有要求首饰的花样么?”
“有要求的自会放在托盘里,托盘里没瞧见的就是没有了。”韦管事亦回位置坐下,冷淡地回答林馨。
“可若我们制的花样儿,贵人不满意该怎么办?”林馨担忧道。
“不满意就返工。”韦管事颇为不耐烦,目光更加不屑,嘀咕道:“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能进凝光院当匠师。”
林馨郁闷地跺了跺脚,恨不能撂托盘不干了,可她不敢惹事,遂小声向华琬抱怨,“若一直不满意,我岂不是要一直返工,阿琬,你说这叫人如何做事情嘛。”
“馨姐姐,你拿到了谁府上定的首饰。”
“是安平侯府的,我听说这种勋贵最难说话,若是真撞见个吹毛求疵的,我可是倒血霉了。”林馨垂头丧气。
华琬颦眉想了想,亦觉此事不妥,她们如今虽为女官,可终归才九品,是不可能同贵人们理论的,难道真的要一遍遍尝试和返工吗?
华琬朝周遭打量一番,牵过林馨的手,“馨姐姐跟我来。”
说罢华琬带林馨走到一位瞧着且算和善,制饰又颇为娴熟的女匠师身边。
“师姐,我们是今年新进凝光院的,往后还得麻烦师姐多多照顾。”华琬紧张地说道。
女匠师眼皮子微微一动,不搭理华琬和林馨。
这还是瞧着好说话的了。
华琬挠挠头,记得陶婶娘与她说过,凝光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圈成的利益关系网,她们中大部分人有野心,只有少部分人是为了每月那五两的俸银。
对于华琬这种脑子比较简单的人来说,有野心的人就意味着有危险,随时可能被利用了变成垫脚石,而安安分分只为五两银的呢,她们将自己如蚕蛹般裹上了一层层丝,不愿与旁人往来,甚至连话都不愿与你多说一句。
所以在凝光院内,是几乎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帮你的,越是遇见‘好’人,越要提高警惕,多琢磨一二。
如果真需要帮忙了,就拿已有的利益去交换,如此反能得安心。
华琬挠挠头,从荷囊里掏出一条黄花梨木雕小鱼,这是她在工学堂置物房的竹亭歇息时,莫名出现在她身边的小玩意儿,华琬摸了摸小鱼圆润的身子,不知是谁送的,心里一暖,就舍不得叫人瞧见了。
华琬将小鱼放回荷囊,很快又掏出一小串荔枝大小的乌木梅花九连环,小陶喜欢玩这个,所以她雕了好几串。华琬将九连环递于女匠师,讨喜地问道:“师姐,您喜欢九连环吗。”
女匠师瞥了眼,虽不是甚值钱玩意,但胜在小巧可爱,不禁伸手接过,开始左右摆弄起来,越摆弄越有趣,九连环上雕有梅花纹,比庙会上卖的精致许多。
女匠师终于拿正眼看华琬,“我原先也是工学堂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师姐呢,那太好了。”林馨明白了华琬的用意,开心地摇着华琬的手。
女匠师嘴角下弯,“一瞧就是刚来的,这般天真,往后你们可就笑不出来了,罢,我没工夫与你们闲扯,来找我何事,快说吧。”
华琬正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寒暄,女匠师这般直接倒让她松口气,“不知师姐可曾替安平侯府和签书枢密院事的贵人们制过首饰。”
“我都到凝光院三年了,哪府的没制过。”女匠师撇撇嘴。
华琬见女匠师的神情未有大变化,先松口气,至少两府贵人都不难说话,并不曾为难过这位师姐。
“师姐,两府的贵人有甚偏好不曾。”华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签书枢密院事府的夫人喜欢莲花、四君子纹,文人嘛,总是会清高些,安平侯府夫人倒是无特别偏好,但她性子好攀比,故首饰不能太俗套和粗糙了。”
已经说的够仔细,半点没为难她们,华琬欢喜地朝女匠师躬身道谢。
女匠师看着手中的梅花九连环,“这个给我了?”
“嗯,我那还有许多类似的小玩意,若师姐喜欢,我都拿与师姐。”华琬忙不迭地说道。
“难得遇见个懂事的。”女匠师将九连环收起,又自去做事情。
华琬和林馨回到桌案,林馨小声询问:“阿琬,能相信她说的么,可要再去寻人问问。”
“不用的,我相信她没有骗我们。”华琬笃定,陶婶娘言她的眼神干净,眼神干净之人容易被看透心思,但同时亦可看透他人。
华琬照婶娘叮嘱的开始留心观察人后,果然发现人的容貌和神情,在情绪、境况不同时都会有极细微变化。
先才那位师姐虽然不情愿搭理他们,可说话时目光稳实,没有撒谎。
罗坊主站在工事房半掩的菱花纹隔门外,恰好看到华琬向女匠师打听事情,会心一笑,暗道华琬在师父教养下也有机灵的时候。
罗坊主仰首放心地去寻吴院使了。
吴院使听到罗坊主要将华琬调入上界坊,拧紧眉头:“瑾娘,你在胡说什么,她一个刚来凝光院的小匠师,岂有资格去上界坊,便是少府监也不会同意的。”
“院使大人可记得华琬在耳饰上用到的一种编缀手法,下官询问过前院使大人了,此手法为华琬悟成,比之累丝、掐丝更为精细,现下文思院已觊觎此工艺,我们必须防止工艺外传,若华琬还是寻常九品匠师,您不担心她被文思院挖走吗。”
九品匠师可互挖,但六品金匠师在每一院中有规定人数,轻易不能动。
吴院使蹙眉思索片刻,“此工艺确实新奇,说不定宫中的贵人会因此对我们刮目相看,这样,你先从华琬手中学得此工艺,再传授于上界坊的几位金匠师,对了,你记得告诫华琬,此技法不许用在下界坊的首饰中,不许传知除你以外的其余人。”
罗坊主一愣,“那华琬呢?将她的技艺拿走,不该给个交代。”
吴院使颇为不悦,“金匠师的封号岂是那般容易得的,最快半年,我会根据她的表现,再考虑此事。”
“如今凝光院金匠师的名额只剩下一个,还请吴院使先留下,千万别给了她人。”罗坊主咬着牙,按捺下心中不悦,她很想反问吴院使,既然知道金匠师称号珍贵,那吴婵兰又怎配得上。
吴院使面上挂不住,她有将名额给王芷蓉的想法,以此来讨好那位置不凡的贵人,被罗坊主点破后,她也只能暂时缓一缓,待吴婵兰学会花丝技法,她就无顾忌了。
……
工事房内,华琬按照先才师姐提示的,开始画鎏金帽和镯子花样,莲花、四君子纹在饰物中很常见,申时未到华琬便将花样子画好了。
托盘里的饰品材料照规定是不允许带走的,临放堂前,华琬将托盘收到带大铜锁的柜子里,又与林馨一道打吃食回厢房。
刚进厢房,林馨顾不上用夕食,先左右张望一番,然后神秘兮兮地关紧隔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