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公开讲话自然是引起了整个星际的轰动。星际联邦在公共频道上一篇又一篇地发表着对我的声讨。桑多南半球热闹了起来, 原驻民中只有少部分人觉得不应该对敌人妥协而交出指名的人——另一个方面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所说的是谁。绝大部分人则陷入了明里暗里排查我所指名的人的身份的狂热之中。
联邦军还保持着冷静,但军心却因此而产生了动摇。目前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开启一级戒备模式。不过原驻民们是不会让他们清闲的。已经陷入恐慌之中的原驻民有将近一半的人开始后悔当初与联邦军的合作,他们原本就是爱斯兰德的一员, 在听到我说“是因为联邦军将他们置于了险地”这样的话以后, 在对“血腥萨可”的恐惧与推卸责任的心态之下, 将矛盾转移到联邦军身上也是一件并不出乎意料的事。
毕竟联邦只是外来者, 就算是打着什么替桑多原驻民夺回应有的权利等口号, 也始终是不堪一击。不过给他们带来最重大的打击,则是两名叛变总督的死亡了吧。
在叛变之后便被联邦军护送至约格完好地保护起来的二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死在身处遥远星际的敌人的手中。在抵达桑多之前, 我便已查到了二人所在的位置,只等公开讲话一完毕, 便处死约格的二人。
迅速锁定远在约格星系的两名已被宣判死刑的人, 然后用几乎全部的精神力瞬间向目标放出。这种跨星系的精神波攻击要将精神强度提升到瞬间至人于死地的程度, 不但需要精神力等级在A-级以上,还要耗尽几乎全部的力量, 并对大脑有极大的损伤。
但这是对星际联邦的警告,是我必需去做的事。
[为什么要亲自杀了他们?就算你担心杀手有可能无法完成任务,爱斯兰德军队里也有特别培养的精神力者,哪轮得到你动手?]
执行那二人的死刑之后,我晕迷了将近三个星际时。在医疗组救护完毕, 终于使我安全清醒过来之后, 尤加第一句话便是对我的说教。
[……那些人都是为了随时向帝国献上他们的忠诚与能力而培养的精英, 哪能把他们的力量用在这种负气式的示警上?]
[那你的力量就能随意使用吗?你明知道这是一件有生命危险的事!就算有医疗队在旁边看着也极容易出事!]
我抓住他的手, 用无力的声音对他说, [我的力量也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吧。白放着不也浪费?……尤加,谢谢你。让我睡会儿吧, 我得赶紧恢复精神,在他来之前。]
他叹了口气,静静地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他这是在说他会在旁边陪着我,于是便安心地陷入了梦中。
但这一觉却并没有睡好,梦里似乎身处于沼泽泥潭之中,无法动弹,无法呼吸。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晕迷之境更准确。又像是被浸泡在液槽之中,随波逐流。
睁开眼睛,视野之中被明亮的白光充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我动了动手指,却立即被一只手掌握住。
[醒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
[……尤加……]
那只抚在我额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警惕心让我立即提起精神来——
不……不是尤加!这个声音是……
[……你在发烧,先喝点水吧。]
我努力地集中视线,一些阴影出现在视野之中,但却完全无法分辨事物。想要用精神力探知一下周围的环境,然而头却剧烈地疼痛起来。
忍不住叫出声,又立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动!是头痛吗?先躺一下,我给你拿药!]
[不劳你费心!]
我啪地打开他给我揉着额头的手,[这是哪?你为什么在这里?尤加呢?!]
茫然地抬头四顾,使劲揉了揉眼睛,视觉依然没有恢复,只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的影子。是过度使用精神力的后遗症吗?睡之前还能清楚地看到东西,现在却只能分辨光影。过度使用的精神力根据个人体质恢复,短则两三天,多则数月,还有再也无法恢复的案例。我从未过度使用过精神力,所以也无从判断到底多久才能恢复。而在失去精神力的同时连视力也尚失,这使我完全无法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我睡了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尤加去了哪里?战局现在怎么样了?有按我的计划在进行吗?还有,为什么……为什么醒来之后,这个男人会在我身边?!
[兰卡,你的眼睛……?!]
啊啊,有多久了呢?本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但如今它却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我多希望不过是个幻觉,再次醒来这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依然能看到我那熟悉的房间与尤加淡薄的笑容。
一阵打翻了许多细小物品的声音传来,随即,我的脸便落入了一双手中。那双手捧着我的脸使我的头仰起,吹在脸颊上的气息温热而急促。
[兰卡,你能看见我吗?我是布拉德!你说话啊!]
当然,我当然知道你是布拉德。这个声音我怎会忘记——在那时用充满着厌恶与悔恨的语气对我说:你不是兰卡,你是血腥萨可。
[我不是兰卡,]我挣脱了他的怀抱,[这里是哪?尤加呢?]
一阵沉默之后,一条柔软的毛毯披到了我身上。
[这里是“诺亚号”,我们的房间。……尤加不在这里。]
“诺亚号”?!我一怔,不好的感觉泛起,[这里是桑多吗?]
[是,桑多南半球。]我感觉到他坐到了床边,[几个月前,“诺亚号”停泊在桑多补充物资,顺便也在桑多演出。但桑多却突然发生了暴动,“诺亚号”就被困在了这里。]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杰夫利,是他送你来的。]
[什么?!]我觉得可笑,[杰夫利把我送到“诺亚号”上?]
[两天前的黎明……也就是你发布公开谈话之后的第一个清晨。]
[……那么,我睡了两天了?]
[嗯……那时杰夫利突然出现在“诺亚号”上,怀里抱着你。他全身都是伤,将你给我之后,只告诉我要好好照顾你,不要让你再回到舰队,然后就走了。你虽然并没有外伤,但却一直高烧,晕迷不醒。“诺亚号”的医生查不出原因,我也只能等……]
[那么,你是打算按杰夫利的话,将我一直困在这里?]
[我……]他的语气有些慌乱,[我不是困着你……只是你还生着病,现在眼睛又……至少先把身体养好……]
[你难道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把我送回基地才能使我得到更好的治疗吗?]
[……我明白……可是……]
[还是说,让血腥萨可就这样死掉,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吧?]
[不是的!]他立即反驳,手指刚碰到我,便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打开。
[兰卡……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掉!你先……先安心地养病……你的眼睛我去找医生想办法……]
[那还真是多谢了,]我冷笑道,[你确定下一剂药不会马上要了我的命?]
[兰卡……]
[如今我失去了所有能保全自己的力量,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诺亚号”的人都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吧?哼,那就随你们高兴吧。]
[不是这样的,兰卡!]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那时我……我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后来我想了很多……朱利安也……]
[够了!]我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话,[要么马上杀了我,要么立即消失!还有,我的名字是爱斯兰德•尤利•萨可,不要再叫错了!]
[不……]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永远都是我的兰卡……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
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理会这个自言自语的男人。他叹了口气,给我盖好被子,然后便坐到了一边。即使失去了精神力与视力,但我也仍然知道,他在那里看着我,用他那双总是泛着温柔的水光的墨绿色眸子。
我试图回忆着自己曾住过的房间的布局,与这房间主人的相貌。但我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如此模糊,居然完全无法回忆起关于“诺亚号”的任何。这使我将之与三年前从“诺亚号”回到爱斯兰德期间的那段记忆空缺联系了起来——
到底是生理上的病因造成的记忆缺损?还是心理上人为的选择性遗忘?或者是尤加在吉尔伯特的授意下对我实施了催眠术?
我不相信尤加会对我做出这种事,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没有任何动机这么做。但一直以来,我都对他与吉尔伯特的秘密协议感到十分好奇,现在这种好奇心尤其严重。
为什么会遗忘?这里明明是……明明是我曾经过着美梦一般的生活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