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吉拉?做得不错。]
这是我见到杰夫利的第一天, 他对我所说的唯一一句话。名义上的公务外出归来之后,那张冷峻而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竟带着少有的倦意。下巴冒出乌青的胡桩,凹陷的眼窝周围也浮着浓重的青晕。
在匆匆处理了一下公务之后, 他看也没看一眼我这个新上任的副官, 例行公事般地对我说了以上那句话, 然后便再次消失。我的精神触手跟着他, 看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里将自己洗漱打理干净, 倒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第二天,他像一个尽职的军人一样来到办公室。我向他报告了今日的要务与日程安排,听完之后, 他只是点了点头,随口丢了句“你去安排吧”, 然后便打开电脑做起了自己的事。
我回到位置上继续处理着杂务, 收发邮件, 整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情报。真正有价值的事还不会交给我一个新人接手,所以在做事之余, 我有大把的空余时间用来观察我的“上司”。于是我发现,尽管在旁人看起来他像是在认真工作,但情绪却是一片混乱。
决定不再轻易依赖精神力窥视旁人的思维之后,我这才发现了用眼睛观察的乐趣。当然,现在我的眼睛失明, 只有用精神触手代替眼睛来观察周围的一切。所以在旁人看来, 我也是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事, 一点也没有分心。
拉斐尔说间谍的潜伏作战可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观察期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要像当初杰夫利在我身边默默地忍受着我无理的差遣一样。获得信任并非易事, 但若机缘巧合,说不定能在短时间之内获得想要的东西。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打长期潜伏战, 也不知机缘到底何时才降临在我头上。昨日上任之时我便将办公室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其中特别引起我注意的便是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台复古式演唱机。演唱机周围陈列着一大盒储备晶块,不带商标,那么看来便是私人刻录了。
之前便好奇,向来没什么特别爱好的杰夫利怎么会弄这么个东西放在办公室里?而在昨日用精神触手对他的休息室进行观察的时候也在简洁的房间里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这算是我所不知道的爱好吧?我捉摸着找个机会去看看那些晶体里都存着些什么东西,但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在工作告于段落之后,杰夫利竟然亲自开启了唱机。
从立体投影孔中射出的,是一架洁白的钢琴,一个有着曲卷雪发的孩子打开了琴盖,音符一串串地从他小巧却灵活的手指下流了出来。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然而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那个角度的话,应该是将涉录机安放在琴室的窗台上拍的吧?
[会打扰到你吗?]
看到我停下了一直忙碌的手中的工作,杰夫利抬眼望向我这边。
[不会,]我立即开口否认,又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便再加了句,[不错的曲子。先前看到唱机的时候还在想,让长官您喜爱的会是什么样的音乐,没想到是钢琴呢。]
[喜欢吗……大概吧。]他顿了顿,向办公桌处返回,却又在中途停了下来。
[觉得奇怪吗?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欣赏钢琴曲的人吧。或者你来之前打听到的关于我的事,与钢琴曲一点也不搭调?]
拉斐尔告诉我,身为间谍一定不能说实话,而尤加说,杰夫利是他唯一看不透的人,非常不好对付。当我听到杰夫利这样的询问之后,脑海里瞬间便飘过这二位的话,但鬼使神差中,我却只是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的确,您不像是会喜欢古典乐的人,而在刚才之前,我还以为每天最多只会听到您对我说不超过一句话。]
墨眸之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几乎在同时便被很好地掩去。他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是吗?我还第一次直接从下属口中听到对我的评价呢。]
是暗示不要多嘴吗?不过我可不是真的到这里来当他的下属的呢。
[因人而异吧,或许在您眼中,我也不像是从约格军部来的人吧。]
[约格军部养不出你这种敢于发言的人,他们只会告诉学员只有沉默才是生存的法则。]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寒霜比平时更盛。我放低了些声音,[或许吧,但沉默却并不能解决所有事情。]
那双墨眸紧紧地盯着我,握着的手心有些湿意,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男人还拥有如此程度的压迫感,只是用精神力感受就能让我紧张到这种程度。当他终于收回目光时,我才悄悄喘了口气,庆幸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否则真是难以想象直接目光交接的后果。
[是啊,遵守沉默规则,会使人错过许多的机会。不过看起来,你就是因为不遵守规则,所以才被派到这里来的吧?]
看起来我的话似乎被理解成为了因为违反了约格的潜规则所以才被发派到随时都有伤亡的战场上来的被排挤对象。这样也能解释我这个不专业的副官的言行了吧?
于是我稍微扯动了一下嘴角,[是啊,现在那帮人的耳根子算是清静了,我也不用再那么难受了。而且最可喜可贺的是,我的上司并不是像传言中的那样沉默寡言,冷酷无情。]
[这也是因人而异吧,]他说,[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和工作上的同事这样聊过天呢。]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和你谈话让我觉得轻松……不,或许不止如此……]
他寻思了一下,终究没找到合适的词语,于是便放弃似地说,[总之,虽然迟了一下,不过我非常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副官。]
[我也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上司。]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拉斐尔所说的机缘巧合,总之在上任的第二天,我竟像一个普通同事一样和杰夫利聊了天。他当然并不是信任我,只是源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使这个资料上显示极其沉默寡言的人居然愿意开口和我说话。比起当初刚刚成为我的骑士候选时,我和杰夫利在这一天里,再一次迅速地开始熟悉起来。
[别高兴太早,说不定只是试探或者误导你而已。]
在与拉斐尔的远距离精神波交谈中,他口气凉凉地对我说,[他在你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先别说你这个缺心眼的,连你哥吉尔伯特都被他骗过,谁知道这回他演的又是哪一出?要我说啊,你还是直接看他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行了。]
[你的精神力等级比我高,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他的脑波由高等级者加了精神锁,虽然要解开也难不倒我,但难免会被他察觉。]
[那我来看不是一样?]
[你可不一样哦,]他的声音很兴奋,[我说啊,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杰夫利还呆在你身边时你能看到他的思维吗?他的精神锁可是在那之前就加上的呢!]
的确,身为重要间谍的杰夫利的大脑不可能不加精神锁,但那个时候,我却随时都能进入他的思维。
[不会吧?]我对拉斐尔说,[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他要潜入帝国,还是作为骑士候选人的话,必需也要经过大脑扫描。加了精神锁的话在过大脑扫描那一关的时候就会被发现了。]
[那为什么过大脑扫描那一关的时候没发现他是联邦间谍,反而是直接被你本人发现了呢?]
[……工作人员中有他的人?]
拉斐尔的语气有些气疾败坏,[这只能解释前半句大脑扫描时为什么没发现他的间谍身份,那后面呢?]
[后面?]我也有点火了,[你卖什么关子,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干嘛?]
他有些惊讶,[真不知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大脑波长这种说法吗?]
大脑波长,也就是脑细胞所放射出的精神波的波长。在理论上,每个人的大脑波长都各不相同,正如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基因ID一样。
[巴比洛克的学者做过试验,人工造就了完全一模一样的大脑波长,]拉斐尔解释着,[结果发现,若是两个独立个体的大脑波长完全一致的话,便能任意联络上对方的大脑,以获取其中的信息。这也正是巴比洛克精神资源共享的理论基础。]
[……你是说,我和杰夫利的大脑波长完全一样,所以我才能透过他的精神锁直接看到他的思维?]我皱起了眉头,[要真是这样,他也能够看到我的思维,那他就不必冒着风险从我的工作电脑上去寻找情报了。]
拉斐尔想了想,说,[我觉得,那应该是他从未想过要涉入你的思维的缘故吧。]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本能地切断了与拉斐尔的精神波对话。害怕继续听下去,或许会推翻我一直建立起来的仇恨的高墙。
也正在此时,通讯器响起。我连接上三维视频,出现的是刚才的话题人物的脸。
[现在方便吗?]在已近深夜的现在,杰夫利还穿着制服,[虽然已经是休息时间,也没有紧急军情,不过能到办公室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