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手背的颜色甚至都是不一样的。因为烧伤的缘故,手上的皮肤红肿、化脓、和健康的白色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冷慕赶紧跟进去,却看见那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奇大无比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们。她不由被吓了一跳。
哪家的小孩长得跟鬼娃似的啊!
冷慕在内心咆哮:原本因为消瘦而变得还没有巴掌大的脸上有那样一双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别人,换做谁都会被吓到的好不好!
苏溯越在她身后稳稳地扶住了她,声音之中带着笑意:“我想那孩子是见到陌生人有些好奇。”
老摊主俯身将小妹抱了起来,轻轻地拍着。冷慕看着那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不舒服。也许是那双眼睛太大了,看着人渗得慌。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却看见小妹随着老摊主的动作渐渐闭上的眼睛一下子又睁大了,几乎要到了目眦欲裂的地步。
冷慕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结结巴巴道:“小妹,我不是好人,啊呸,我不是坏人,我……你见过我吗?”
不然你怎么盯着老娘就跟见到了不共戴天的啥父仇人似的,没道理啊!
苏溯越上前一步挡在冷慕面前。
他握住冷慕肩头的手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瞬间僵硬了。慕儿不喜欢这个孩子。
老摊主看着他们的样子,有些尴尬,解释道:“小妹害怕生人,我刚捡到她的时候就她每天每夜地哭,还不准人靠近。现在好多了,两位贵客别介意啊。”
冷慕摆摆手,最后打量了一眼被老摊主抱在怀中的小妹,又看看扒着门框不敢进来的小摊主,以及紧紧拉着苏溯越衣摆的小娃,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
老摊主将小妹抱着换了个方向,示意两人赶紧出去。
看到门紧紧地关上之后,被老摊主转向窗户方向的小妹,忽然露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老摊主轻叹一声,将她放在床上,缓缓道:“他们都是好人,你不能……”
小妹睁着大眼睛,却没有看他,声音粗粝沙哑,似乎声带已经被烟熏火燎地毁掉了一般。
她说:“那两个人是最后的目标,本座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动手。”
老摊主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他们?”
小妹张着嘴无声地笑着,还没有长牙的嘴轻轻地蠕动着,看起来可怕又怪异。
老摊主摇摇头,犹豫半晌,还是没办法自然地伸手去抚摸她的头,纵使他知道小妹也是一个受害者。
小妹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道:“废物,别妨碍我。”
门外,冷慕在小摊主差异的目光下,有些讪讪地将耳朵从木门上艰难地挪开。
她有些好奇啊,为什么看上去明明就已经是漏风状态的木门,会有那么好的隔音效果呢?发生在里面的对话,她一句都没有听到!
小娃拉着冷慕的衣角,道:“姐姐你不要听。小妹会咬人的!”
冷慕蹲下身来跟她平视,道:“可是她那个年纪,要咬人也有心无力吧?”
小娃支棱着脑袋,显然有些不了解什么叫“有心无力”,但是她依旧很认真地说道:“有陌生人到小妹的房间她就会咬人。小妹刚来的时候,爷爷和哥哥都去外面了,就我和小妹在,然后有个坏人进来了,他想带走小妹,小妹就咬他了。”
冷慕问:“小妹咬了他?那小妹没有受伤吗?”
小娃有些自豪,笑眯眯道:“小妹才不会受伤呢!那个坏蛋被小妹咬了之后,哇哇叫着跑到海里,再也没有出来了呢。”
苏溯越像是想到了什么,碰了碰冷慕,用唇形告诉她,小妹身上的伤口有问题。
冷慕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的画面。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小妹用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被吸引过去了,至于小妹身上的上,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惊鸿一瞥的印象。
冷慕摇摇头:我不记得细节了。
苏溯越点了点头,看着小摊主,道:“小妹身上的伤是你们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的吗?”
小摊主点点头,道:“嗯,有的。小妹刚到我们家的时候,身上几乎都是烧伤,红红肿肿都不能碰水的。后来郎中来给小妹看病,小妹才慢慢好了起来。”
苏溯越问:“是谁给小妹洗澡的?”
冷慕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她那天晚上看到从皇宫中传来的密信,昔日至高无上的后宫之主已经被冷日濯囚禁起来了。按照信中所说,冷日濯下一步就要对付灵族。
本来君权和神权的斗争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夹在两大势力之间的人,奈何冷慕的身份实在尴尬。
她不受任何一方的待见,偏偏还和这两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要是打起来,第一个受伤的肯定就是她!
信中不仅讲述了明诺目前的情况,还给她指出一条明路,虽然线索比较隐晦。
但是想想现在的境况,冷慕想,或许她已经找到能够帮自己的人了。
果然,小摊主说:“给小妹洗澡、换药的都是爷爷啊。”
小娃也补充道:“爷爷可好了呢,把小娃照顾得好好的,还把小妹也照顾得好好的。就是爷爷不让我们碰小妹,小娃有点不高兴啊。小娃又不会欺负小妹!”
看着气鼓鼓的包子脸,冷慕轻笑出声,道:“嗯嗯,小娃是最乖的。”
这时,老摊主推开门出来了,看着两大两小四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有些疲倦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冷慕直起身来,道:“老人家,我有话要问你。”
老摊主愣了一下,才缓缓道:“老头子也有话要告诉你们。关于苏家的。”
苏溯越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向着小妹的房间,道:“我们进去。”
老摊主低着头,看不清神情,顺从地再次推门进去。
郑清渊盘腿坐在牢房的稻草堆上,看着郑崖,眼中有着坚定的光。
张衍行毕竟道行不够,在郑崖那双淬毒的嘴下没有撑过半个时辰,领着一帮子差役,黯然败退。
郑崖原本还得意洋洋,但是看到郑清渊在张衍行走了之后,或者说在他舌战张衍行没有注意他的时候,他那副坚定而带着决绝的的神情,让郑崖有些不安。
“清渊,你对张衍行有向往?”郑崖想了半天,忍不住问道。
自家弟弟不至于出门这么几年,审美就发生了毁天灭地的变化吧?果然在孩子的青春期,还是要家长在一边陪同教养的。
什么?你说白竹山人?那老家伙连自己都管教不好,还指望他调教我们家完美纯洁单纯可人的清渊弟弟?郑崖表示嗤之以鼻。
郑清渊眉头微皱,道:“大哥,父亲曾经让我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去找母亲。”
郑崖愣了一下。他和医圣并不是很熟悉,唯一的感觉是这个老爹各种不靠谱,牙牙学语之后就要自力更生的娃内心的各种苦逼那简直就是无法言说。
所以他才会对医圣各种不满。
想想也是,人家小孩的童年充斥着玩具还有玩伴,总之离不开一个玩字,再不济也应该是充满了父母的关爱。
他倒好,自家老爹个性迷糊也就算了,将她母亲弄丢了他也不计较了,但是你说让一个不足灶台高的小孩为自己烧菜做饭是怎么回事!
医圣的家虽然算不上权势滔天,但也是一方的高门大户了。那时家中没有小孩,郑崖也懒得出门,因此没有比较。
等到他有了行动能力不再对医圣言听计从走出家门之后——卧槽!外面的孩子那叫什么生活啊!
原来小孩子们的生活是这样的?原来没有医圣干预的童年那就是天堂啊!
小小的郑崖老气横秋地站在一堆嬉笑玩闹的小孩外围沉重地叹息,他的童年就这么被扼杀了!
他决定,再也不给这老小子做饭了!饿死他算了!
于是,各种撒娇闹腾无果的医圣大人在一怒之下——呃,或者在饥饿的驱使之下,连包袱都没有收拾,拍拍屁股,离家出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期间唯一能够证明他存在的痕迹就是他不断从各地带回来的小猫小狗小孩子……
郑崖看着眼前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有些无奈地扶额——老子难道就摆脱不了保姆的身份吗!
不过还好,小小的大保姆最为欣慰的是,他家老爹还算做了件好事,第一个带回来的孩子非常之可爱,比那老家伙要可爱多了。
要不是有郑清渊做铺垫,估计郑崖在见到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要受不了地甩手走人,步上医圣老爹的后尘了。
现在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审美被生活扭曲得不成样,郑崖表示,他简直就是压力山大啊!
郑清渊有些无奈,几年不见,他家大哥的性子似乎变了很多?
他看着郑崖,道:“大哥,我想,既然张衍行这个时候想要将我认回去,肯定是有人提醒他。我们不如顺水推舟?”
郑崖抿了抿双唇,道:“你是不是打算,就算我不同意,也要答应他?”
郑清渊愣了一下,重重点头。
即使心里知道没有可能瞒过郑崖,郑清渊还是心怀侥幸。这几年他变了很多,郑崖也变了很多,要想像以前一样一眼看出自己的心思,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吧?
郑崖轻叹一声,走到郑清渊身边,做下,单手抱着他的肩膀,道:“大哥不是不同意。而是我们现在对于张衍行身后的人一点都不了解。而他们在你一出现的时候就将目标对准了你。这种情况,大哥不想承认,但你也应该知道,敌我力量悬殊啊。”
郑清渊皱了皱眉,道:“我会小心的。”
郑崖怒道:“老子说了那么多都是屁话是不是?老子不准你去!而且老子还在这里呢,他们怎么就会相信你被张衍行那王八蛋!”
郑清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道:“要不大哥你对我做点什么?”
郑清渊有两个选择,前提都是他和郑崖爆发了矛盾,然后有两个后续发展。一,就是他打晕郑崖,投靠张衍行。二,就是郑崖一怒之下抛弃他,在他伤心无奈的时候张衍行趁虚而入!
依照郑清渊的性子,第一个连想都没想就被毙了,那不会引起怀疑的、更容易执行的,就是第二个。
看着自家弟弟亮晶晶的眼睛,郑崖叹息道:“怎么着也要等老子酝酿一下吧。”
这算是默认了他的计划。
郑清渊欣喜地笑着抱住郑崖,精致美好的一张脸上是全然的喜悦。
那是他在外闯荡的这几年,从来没有出现的笑容。
纯粹、欣喜,仿佛一下子驱散了云层之后骤然露出的炫目阳光。
与郑清渊晴空漫天的好心情相比,冷慕苏溯越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