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崖在一边恨的是牙痒痒,看着这个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他做不到如同冷慕那么自然地扑上去撒娇,于是只能酸不溜丢道:“你还知道要回来啊。”
医圣一把护住冲过来的冷慕,彻底体验了一把长久没有过的手忙脚乱:“我说,冷丫头,你好歹也庄重一点啊。”
冷慕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道:“庄重给谁看?整天端着个架子,多难受啊!大叔,你别告诉我,出去游历这么久,你就学了这么个陈规陋习回来啊。我可是要鄙视你的!”
医圣嘴角抽了抽,没忍住往冷慕的脑袋上来一个爆栗:“你个混孩子!”
冷慕笑眯眯地捂着脑袋侧身让开,指着郑崖道:“你们父子许久不见,先好好叙叙旧,我们两个人啊,转移阵地。”
她拉着林雨明的手,转身快速出了门,到隔壁间那原本属于郑崖但是后来被谭墨占领了的房间。
关上门的时候,林雨明看着冷慕那带着甜美笑容的脸上眼眶微红,微微敛下眼睑,涩声道:“你刚才不是假哭。”
冷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无所谓地耸肩笑眯眯道:“谁说我不是假哭。吓唬你们呢,别担心啦。”
林雨明看着她,目光炯炯:“你哭了很久。”看那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还敢骗她。别忘了,没有谁的观察力比得过医生的。
冷慕有些尴尬,还想说点什么来遮掩过去,但看着林雨明冷峻严肃的神情,轻叹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
她找了张椅子坐着,仰头看依旧站在门口的林雨明,道:“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我这几天状态一直很不好,我……我不敢肯定苏溯越是不是就这么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混乱,但是眼中的清明之色很快又回来了,看着林雨明无奈地笑道:“看,我这种状态,要是没个发泄的途径,我估计不用到煌晔,不需要他们怎么排挤我防备我,我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到崩溃。”
林雨明看着她,完全轻松的语气,毫不在意的态度,仿佛说出来的那个面临着崩溃边缘的人从来就不是自己一样。
旁观者的理智和冷情。
林雨明慢步上前,抱住她的头,拥在胸前,轻声道:“我……我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我知道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感觉。”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冷慕有些毛燥的长发,语调之中带了点悲伤和怀念,不过因为时间久远,还带了点恍然:“当时我不过十岁,我的父母就在同一天去世了。师傅帮我封存了那天的记忆,他说不想我活在仇恨或者恐惧之中。我其实还挺感激他的,要不是他,我一定就钻牛角尖了。过了半年,师傅说我心境已经平和下来了,就教我巫医的技能,于是,我就在落霞县做了一个巫医。”
“哎?”冷慕在她怀里没有抬起头,因此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是当时我们不是还搅和了你的婚事……”
林雨明轻笑道:“啊,那件事啊。那是我父母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娃娃亲,在我没有成为巫医之前。其实我不喜欢那样酸腐的文人,要不是郑崖,我还要为难一下子呢。”
“原来我们没有打断一个好姻缘啊。”冷慕撇撇嘴,回想起当时林雨明一身小家碧玉的装扮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走进客栈,笑道,“当时看你就这么直愣愣地进来了,我们都被吓到了。”
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雨明也不免微笑:“是啊,谁知道会是这样的见面。当时我就想着,唯一可能联系我和父母的过往的纽带也被拧断了,一时之间有些想不开。不过你们就这么把郑崖退出来做挡箭牌,也太不厚道了吧。”
冷慕眨眨眼,道:“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倾心郑崖了?”
林雨明轻锤了她一下,道:“乱说什么。倒是你,不要转移话题!说真的,谁没有个看不开的时候,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把背了十几年的思想包袱一下子放下来,任是圣人也做不到。
冷慕斟酌了一下,道:“我想明白了,小越子跟着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真正用心想要让他幸福过。现在,他暂时被压制了,是不是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他就有可能会来呢?我想对越好一点,毕竟是一个身体,要是小越子还在,一定能够感觉到的。但是,每个人都说我是错的。我见异思迁,我和仇人在一起,我贪图越的能力或者势力,我……”
眼见着冷慕越活越年轻混乱,林雨明赶紧抱住她,道:“没什么,这没什么。你看,越的能力毕竟那么强,有目共睹嘛。但是越这个人偏偏还冷傲,对谁都看不上。你作为唯一一个能被史家继承人电击伤的人类,自然是招人恨的。这点都想不开吗?嗯。你那聪明的脑袋瓜究竟是用到哪里去了?”
冷慕沉默着没说话。
林雨明也不勉强她,而是轻声继续道:“要是没有曲泉做那个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是不是直到到煌晔了也不会跟我们说这些?”
冷慕咬着下唇,小小弧度地摇了摇头。
她想要跟大家说的,但是,却在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退缩了。
但还好,因为两人是贴在一起的,冷慕的弧度再小,只要是有动作出来,林雨明都能感觉到。
她笑了笑,道:“那就好。最担心的是你连跟我们商量的念头都没有。这样,我就会怀疑,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当做是朋友。毕竟,在需要的时候互相帮助,不就是朋友应该做的吗?你要是不跟我们说,你还想跟谁说?”
“小越子。”
听见冷慕沉闷而带着微微哭腔的声音,林雨明愣了一下,赶紧扳着冷慕的脸抬起来一看,满眼的泪,却因为这个女子死命忍着而没有流出来。
分外惹人心疼。
她轻叹一声,简直哭笑不得,抽出怀中的丝巾,按住冷慕的眼睛:“你想哭就哭吧,丝巾掩盖着,我看不见。”
冷慕却一把扯掉丝巾,扑进林雨明的怀里,嚎啕大哭:“我不想去煌晔!人生地不熟的,为什么我要为冷日濯那个王八蛋去拼命!这不公平!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为什么我要为他去拼命!呜呜呜哇……我不要去……”
林雨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冷慕,任由她温热的泪水将自己的肩头逐渐打湿。
隔壁的房间,听着冷慕突如其来的嚎哭,郑崖和医圣大人都有些不是滋味。
冷慕在摩国皇宫中是怎么样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他们比谁都清楚。这样的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怎么享福,却要去完成谁都不愿意做的事。
成功了没有奖赏,输了却要赔上性命。
她才十九岁啊。在这一朵花一样的年纪,她甚至……都没有享受过一个青春少女该有的浪漫和温情。
却已经久经人性的考验,要面临死亡的威胁了。
郑崖看着窗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冷慕的身体因为毒性的原因,反应性差了很多,他的武功虽然不行,但是,五感要比常人强上许多。没理由自家老爹来了他都发现不了。
医圣大人神秘地笑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你猜为父是怎么来的?”
郑崖把眼睛一瞪:“卖关子没有饭吃!”
闻言,医圣大人虎躯一震、菊花一紧,瞬间端坐,两目平时向前:“是白竹山人那个老小子带我来的。”
“……”果然。郑崖扶额,“你就不会帮我们留下他?”
有一个白竹山人在,起码冷慕的安危就多一层保障啊。自家老爹这二货的属性真是根植到骨子里了。
郑崖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老爹一眼:“你们在窗户外面听了多久?”
“没多久。”医圣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即使脱线如他,也知道听自家孩子的墙角这多少有点不厚道,“就在你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忍不住说‘好’!于是,白竹那老小子就一把把我扔进来了。”
要不是这几年走南闯北他还练就了一些功夫,被白竹那么没轻没重地一扔,万一摔伤什么的是小事,要是损毁了他在冷慕和郑崖心中的光辉形象,他就拿着针灸针跟白竹那老小子拼了!
“……”郑崖对于自家老爹的控诉没有一点同情之心,转而问道,“你是怎么和白竹山人碰在一起的?”
医圣大人面对自家掌控着厨房大权的孩子一向是马首是瞻,回答的是又快又准:“我听说楼焕郡的春节特色鲜明,又很好玩,就打算从山里下来看看。谁知道刚进城,就被白竹那老小子碰见,说是你们有难,要我来帮你们。我是什么人啊,悬壶济世普爱众生的医圣大人。更何况说是有难的是你们,我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
郑崖很是果断地将他对于自己的那点形容词无视掉,道:“白竹山人说我们有难你就信?”
据他所知,自家老爹是个极品的二货加上懒货,要是没有绝对的证据,一般说“某某人有难,急需帮助”这一类的话,会直接被他扔到脑后,连在耳中过一遍都不可能。
这一次医圣大人看着郑崖,难得认真:“白竹老小子只是转述,说这句话的人是楚蓝。”
他轻叹一声,按着郑崖的肩膀,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们不待见他,这老小子也是个能折腾的。但是相信我,整个大陆上没有会的预言能比得上楚蓝了。”
郑崖微微垂下眼睑,道:“你什么时候认识楚蓝的?”
要说自家老爹认识白竹山人还能说的过去,毕竟那是冷慕的师傅。
但是楚蓝就不一样了。冷慕不喜欢这个家伙,自然不会在医圣面前说起这个人。再加上这几年楚蓝为了躲避白竹山人的追捕,更是做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程度。
即使自家老爹将“游历天下如我家”贯彻到底,能够认识楚蓝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更别提熟识了。
医圣大人轻叹一声,小声念叨了一句什么,转向郑崖,道:“其实,我和楚蓝以及白竹三个人,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郑崖看着他,不说话。
“早在有你之前。”
“但是,不管是我出生还是我遇到什么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郑崖道,神情平静,“而且,你一次次捡孩子回来,我也没有看见他们。”
顿了一下,看着自家老爹面上微妙的挫败感,郑崖轻轻挑起嘴角,道:“你和他们的关系很差吗?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