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凌宇不动神色地任由她牵着往前走去,经过一个有一个卖特色小吃的摊子而脚步不停,恍如未见。
他实在看不过去了,才稍微用力拉住冷慕:“有什么话,趁着我们还没有进煌晔之前说清楚。不然,我可不保证在煌晔中我还能像现在这样照顾到你。”
冷慕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对,像现在这样照顾我。刚刚起风的时候,你完全可以不管我,只在车里呆着就好了。毕竟是天灾,你力所不及也是应该的,没有人会责怪你。但是你出来了,看速度,你用上了天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打算利用我对不对?”
“呃……”柴凌宇被冷慕一大串倒豆子一般犀利的语句噎地一愣,随即笑道,“你利用人这么多年,看来对这个词是最熟悉啊。”
冷慕眉头微皱。她利用人是她的事,而且她那是为了生存所迫。能做好人谁愿意整天勾心斗角?他柴凌宇一个出生皇家自小被看重——是真的看重——的人,能明白这种心情才怪。
柴凌宇见冷慕的神情更加冷下去,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轻叹一声,按着她的肩膀,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钻牛角尖很危险?”
冷慕没有动,任由他的力道按着,眼神清浅地落在地面上:“我从来没有真正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柴凌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冷慕在对他说心事呢。
“我从有记忆开始,我喜欢的东西就一定会损坏,或者是被别的皇子皇女抢走,或者是被下人笨手笨脚地弄坏。”冷慕看着他,“你有过这种心情吗?”
柴凌宇被她看得心中发凉,隐隐地就觉得有些不悦。只是这种不悦是对于冷慕的遭遇,还是对于她这种好像认命了的眼神,就不得而知了。
冷慕也没有介意身边零星往来的人,慢慢地接着讲,像是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到了这种回忆中去:而我喜欢的人,他们会过得很开心。冷日濯一旦发现我喜欢哪个宫女或者侍卫,他都会破格提拔或者赏赐他们,一方面以示对我的恩宠,另一方面,将他们推上所有人艳羡的焦点。她顿了一下,嘴角带了些许微笑:就像对待我一样。柴凌宇愣了一下,眉头紧皱:对待你?你……不反抗?冷慕眼中流出一点点疑惑,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反抗?我当时是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公主。不是皇子,不可能继承皇位,也因此没有一点政治资本。母妃的母族对冷日濯表面上言听计从。你让我,怎么反抗?柴凌宇觉得胸口闷得简直喘不过气来,看着冷慕,由于再三,他还是转了了话题:“我带你去看看一些云中路上特有的小吃。跟你家的崖大哥做的也差不了多少。这样一路上,你好歹也有些盼头吧。”
冷慕看着他,眼中有微微的闪光:“柴凌宇,我问你,我在煌晔,会怎样?”
柴凌宇道:“你在煌晔,会怎样,全都取决于你想怎样。冷慕,答应我,不管冷日濯是不是掌握着明诺,你都不要糟践自己。”
冷慕笑了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只是神情悲哀:“你不想我死,还是不想我不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柴凌宇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她往摊位走去。
马车中,楚尊正和神王闹脾气:“你为什么要那样误导冷慕?你知道她会多伤心吗!”
神王抱臂而立,神情闲适,看着楚尊就像再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你知道她伤心完之后会得到多少好处吗?”
楚尊瞪起眼睛:“那要是我伤心了,不管你给我多少好处,你觉得我就能不伤心吗?利益和感情,这要怎么比?也只有你这样的粗人才会这么算!人家苏溯越就不会……”
“苏溯越?你是说本王无意间掉入人间的影子?”神王微微低下头,面上的神情在微黯的光影中迷糊不清,“你竟然喜欢本王的影子?真是太可笑了。”
楚尊嘟着嘴,团成一团的身子突然舒展开来,一阵柔和的光闪过,只披着一件斗篷的美人以一种无比粗鲁的姿势踩着马车座位,抖着手指着神王的鼻尖:“你这个父皇从来就没有做的像个样子过。人家苏溯越好歹让我开心了一阵子。你呢?要不是我跟着郑崖入梦,你恐怕还困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吧!”
神王被自家儿子指着鼻子奚落,更加不爽了,他甚至没有动手,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楚尊一下子没防备,被骤然改变的压力压得踉跄了几步,本来他那种姿势站的就不稳,现在更是直接扑到座位上,下巴磕到了扶手,痛得龇牙咧嘴的。
神王轻叹一声,撤了他周身的压力,颇有些无可奈何地上前扶起他,自己转身坐下来,半抱着自家不省心的小儿子,道:“你那么喜欢冷慕,是因为苏溯越?”
冷慕的性子其实并不讨喜,她太会伪装自己。而身边的人,除了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真正入了心的那几个,都是能够被她利用的对象。
至于利用价值的大小和让她费心的程度成正比。
虽然乍一看上去,冷慕是个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人,又很肤浅,可相处一段时间,细细观察之后会发现,她的功利心很重,大多数时候是个心机深沉的主。
所以神王才不喜欢让自家乖小孩和冷慕在一起。
毕竟,凡人的力量虽然不大,但他们的心思真是太可怕了。从远古战场上活下来的神明,一向信奉武力,对于计谋,还没有那么深刻的研究。遇上这样的人类,中招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春姬在和他达成契约之前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甚至还没有得到蛮国女王的地位,她就能设计让楚尊成为她体内的护身符和用来要挟他的筹码。
已经吃过一次亏,所以神王很是不待见这种心机深沉的凡人。要不是楚尊喜欢她,再加上煌晔皇族的人似乎也要利用她的样子,他早就在第一时间让冷慕灰飞烟灭了。
煌晔供奉的神灵是他的最看重的一个手下秦南,自己这么些年被困在虚无中,也不知道他到底过得怎么样。但看这云中路的治理,也该知道这小子日子过得很是焦头烂额吧。
不然那些从远古一直堆积到现在的尸体,该怎么解释?云中路可是神灵的通路,没理由底下还能成为抛弃尸体的地方。
那简直就是对神灵力量的亵渎和挑衅。
那个家伙是如此的骄傲和强大啊,仅次于自己的强大。神王抱着楚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毛,边回想着自己在云中路侧端看见的尸体堆,究竟什么事能够让他这样隐忍?
神王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亲自动手将尸体全部清理,但是动手的前一刻,却又想到,这是秦南的地盘,他刚刚回到这个世界,对一切还不了解,贸然出手,并不合适。
楚尊对于神王的问题很是不屑:“我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苏溯越很好啊,但是冷慕也很好。他们又不一样,你要我怎么比?”
“冷慕很好?”神王觉得有些好笑。
楚尊很认真地看着他,那双墨黑的瞳孔安安静静看人的时候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不像神仙,倒像是精灵了:“冷慕很坚强。她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的也不过是自由罢了。被她利用的人又不是没有得到补偿。那些别有用心地接近她的人就应该做好了心思被识破的打算。承受不了最坏的后果,就不要妄图冒险。起码,冷慕的行为并没有真正伤害过无辜的人。我被春姬困住的时候,还曾经操纵着她屠杀平民泄愤。要不是郑崖离魂入梦,我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这么恶劣。还有你,你敢说你被困在虚无界的时候,就没想着出来之后要做什么泄愤吗?”
面对自家儿子“巴拉巴拉”倒豆子一般说了这么多的话,神王有些反应不能:“我的儿子哟,你是不是被冷慕洗脑了?”
“你才被冷慕洗脑!”楚尊挥开神王试图检查他身体的手,怒瞪,“我说的是实话。仔细想想,我有说错吗?”
神王的手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楚尊,慢慢转过头:“冷慕没有那么好。”
刚刚扑倒的时候斗篷乱了,楚尊见神王一时半会而不会有所动作,就先低头整理自己的斗篷的动作一顿,眉头微皱。
神王轻笑:“冷慕是没有力量。她要是有力量,你信不信,就在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她会毁了所有对她不好的人。不管那些人是不是无辜,是不是有苦衷。”
冷慕站在车帘子外面已经听了很久了。柴凌宇和车夫被她打发得远远的,冷慕的借口是自己想起了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心事,需要独处。
谁知道刚刚踏入独处的空间,就听见神王在说自己的坏话。
冷慕被气笑了,用力掀开帘子就钻进去,叉腰怒指神王:“我说你究竟多少岁了啊?当面不说鬼背后不说人不知道啊?你究竟是多讨厌我才能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好吧,本姑娘不是什么君子,但你就甘心做小人啊?本姑娘没有力量?哈,你懂不懂什么叫力量啊。听说你刚从虚无界出来是吧?难怪了,毕竟已经和这个世界脱节了那么就,也有好几千年了吧,一个老古董不明白现在对力量的定义是什么也不奇怪。本姑娘大人大量,我不嘲笑你好了。我的力量还是你亲口说出来的,不至于才转眼就忘了吧……”
神王挥挥手打断她:“你急于证明什么?”
冷慕本来很是流畅的话就这么卡壳了。就像强行被捞上岸的鱼,明明还身体强壮后继有力,却因为离了那个合适的环境,而只能张着嘴,徒劳地吐着泡泡。
神王看着她,眼中没有无悲无喜,冷慕刚刚说了那么多,甚至有些话可以称为是大逆不道,他也没有生气:“你很害怕。”
“……”冷慕眨了眨眼睛,异常干脆地转身就出了马车。
她回来是为了平复一下心情的,不是回来找罪受的!特么的神王,明明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说话做事那么欠呢?
楚尊起身就想追出去,却被自家专断独行的父王压住了手脚,只能对着冷慕的背影哇哇大叫:“冷慕,冷慕不能生气!你现在不能生气……唔!”
就连嘴巴也被捂了起来,楚尊只好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眼珠子瞪着神王,竭力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