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用料考究,花纹精美,但也仅仅是一张床而已。而这个房间,没有窗,仅有的出口被一扇铁门挡住了。
用铁水浇筑的模型,整扇门是连成一块的铁板,没有锁,根本就开不了,哪怕是像他一样天生神力的男子,也不行。
铁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格子,仅供餐盒送进来,里面的人想逃跑?那是没门也没窗啊。当然,要是那个男人有什么话要传达,也是通过这里。
正想着,那个小格子徐徐拉开,一道悦耳的笑声传来,“竹拉库马,你还没有想好吗?我们救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忘恩负义的人最讨厌了呢!”
声音带着淡淡的撒娇的意味,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也让人生不起抵触的情绪。
竹拉库马很是无奈,“这位公子,我早就说过,我还有事要办。日后要是有需要,我一定尽力。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是不做的。”
他们救了他没错,但他们也只是救了他。
天神降下惩罚,山洪暴发。利用了楚尊留下来的力量,在他们的家园毁灭之前,母蛊终于醒来。
他的父亲为了这一刻,最后还是献上了自己的性命以求天神原谅。他们蛮国的遗民,生生世世背负的使命,不容他们不去完成……
但,就算这样,就算他们这一生不得不伤害某些人,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他们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良心道义的事情的。
就像那一次,明明他们找到了他,明敏他身边也有很多需要拯救的族人,他们却只是打晕了自己带走,丝毫没有理睬那一双双在雨水和泥土里挣扎的手。丝毫没有!
竹拉库马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他们并没有救助他的义务,能够保留性命,就应该庆幸了。至于那些不幸死去的族人,他要把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要活的很好,很幸福才可以!
门外的声音轻叹一声,似有不解,“这哪里算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我们只不过是想要你们团聚么。而且,让你随时报备你的行踪,这有什么不对了呢?”
“我们团聚?你知道我的行踪之后呢?要做什么?”也许是想起族人们临死前的眼睛,也许是挂念着逃出来的蛊虫会造成的事故——这群人绝对没有那么好心帮他们收拾蛊虫,竹拉库马的语气不由带上了愤怒。
门外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然后换成一个熟苍老的声音,“年轻人,你认为我们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竹拉库马不知道,只是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让他没有任何好感。即使他没有冷慕那样的能力,也知道绝对不能轻信这些人。更何况,冷慕三人,并不像普通人。
像是猜出了竹拉库马的沉默所为何事,那声音笑了几声,明显带着宽容和劝诱,“年轻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实话跟你说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人急匆匆地打断了,然后听在竹拉库马耳中,响起来的是断断续续的争执声,忽然一个名字冲击他的神经,他听见“苏溯越”的名字!
那个沉默寡言却像山一样沉稳可靠的男人,他的名字被这些人反复提及,语气真挚,十分迫切,就像在讨论一个遗弃他们多年的强大领袖似的。
就算他从没有在外界行走,对于外界的了解也是从父辈点点滴滴得到的,就算他再天真,也不可能觉得这是种正常的境况。
那个苏溯越,一定有问题!
竹拉库马心中一慌:那个苏溯越一看就知道深受冷慕和郑崖的信赖,而且他武功那么好,几乎可以说是三人中最好的,要是他有问题,那冷慕和郑崖岂不是危险了?
“他们呢?”门外男子很是欢快地喊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关着竹拉库马的小房间在深深的地下,那里只有一条临时挖好的通道连接到地面,并且用同样的铁门锁住可能的出口。
那个自告奋勇去请苏溯越的黑衣统领出现在门口,面色铁青,愤愤然地走下来,全然不顾他的同伴急切地询问。
“喂!”男子首先按耐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却不想,碰到的是满手的猩红,惊叫道,“你这是怎么了?”
黑衣统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的苏统领干的。他废了我带去的所有人,哦,嬴馥幽那个女人没事。他们可能过今晚会到。你满意了?”
男子被他的话噎地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老者淡然道,“你选择了那种方式去邀请少主,作为传承者,没点傲气怎么行。”
黑衣人暴怒,上前就拎着老者的衣领,面目狰狞,“那他就可以那样?他挑了我手下的手筋,你知道吗?那可是十五人,是我手下最好的杀手,他随随便便就废了他们,让我们以后怎么做事?嗯!”
老者一个没防备,被他勒得面色紫红,身边的男子轻轻拍了拍黑衣统领的手,嗔怪道,“黑衣,快放手啦。就算你生气也不能再自己人身上发泄啊。”
黑衣甩开手,转向紧紧关着的铁门,面色阴沉,“怎么样?他怎么说?”
话题忽然转向自己,竹拉库马吓了一跳,皱着眉头盯着铁门看,就像上面突然开出一朵花似的。
男子浅笑道,“竹拉库马,你看你一直跟我们耗着,有什么好处呢?只有你得到了自由,才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嘛。不要担心啦,我们是绝对不会伤害苏统领身边的人的!”
“你们……是什么人?”竹拉库马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曾经牵过郑崖,那只手曾经被冷慕拉着,那只手现在,不正常地扭曲着。
粗糙厚实的茧子散布在他宽大的手掌上,在那一个个突起的茧子下面,有什么在翻滚蠕动,猛一看上去,煞是可怖。
黑衣烦躁地抬脚就踹,铁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却没有吓到任何一个人。男子带着清浅温柔的笑意站在一旁,老者后退半步,颇为惋惜地看着黑衣。而竹拉库马,他眯起眼睛,心中慢慢有了个计划。
“好。我答应你们。”他将右手举到半空中,迎着模糊的光,手上的茧子快速长大,变得透明,里面蠕动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小小的身子逐渐成形。
这是母蛊留在他体内的东西,这也是他得以存活下来的原因。他相信,只要他还拥有那种能力,他就一定可以帮助到冷慕和郑崖。
至于苏溯越?没错,他曾经教会他机关术,他很感激。
但,没听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既然这个男人的身份很有问题,就不能怪他对他多加防备了。
没听说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更何况,他们还不是师徒关系!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听到自己满意的回答,男子很是开心地趴到格子上,语声轻快,“好啊好啊,竹拉库马。我真是很喜欢你呢现在,就等天黑了,我们好好招待你一番,你就去找他们吧。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们祝福你。”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对着铁门,深深地一鞠躬,再起身时,面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男子转向站着的两人,平日总是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的眼睛随着他的转身露出一点,翠绿色的眸子像极了某种爬行动物,带着无机质的阴冷,没有丝毫温度。
黑衣无所谓地耸肩,“你要怎么赔我的杀手?”
男子一边往台阶上走去,一边娇笑道,“哎哟,你究竟在着急什么啊?你要人,我给你去找就是了。反正……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不是吗?”
没错,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个丑陋的暴力机构,他们最不缺的,的确就是这种可以源源不断、不断再生的人了。
倒是像他一样,天生的异类很是少见。要不是因缘际会让他遇见了现在的管家,他一定早就在哪里横尸街头了吧。
反正,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不被当局承认,随便死在哪里,也不会有人注意的吧?
黑衣自然是注意不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反正这个男人一向神神叨叨的,只要他的眼睛拥有控制人的力量就好了,其他的,只要不侵犯到他的利益,他一概不在意。
老者倒是猜到了男子的想法,可他只是皱眉看着他,苍老的嘴唇开合了几下,终究没有说出什么。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落在空中,谁都没有注意到。
“你们做的?”苏溯越和嬴馥幽在赶路的时候,不可避免经过了坍塌的洛州城外的官道。
这里,发现了一个天坑,这里,发现了很多不知名的尸体以及形状诡异的动物,当然还有没来得及撤走的搜山衙役。
再加上今天早晨蛊虫伤人的事故不知为什么又增加了,所以凤来郡大部分的衙役几乎都被派到这里来维持秩序。
要知道,进入凤来郡的官道虽然有很多条,但只有这条,是京城到凤来郡的必经之路。即使不是为了民众的出行,就只因为官府政令的颁布传达,这条官道也必须尽快修好。
他们用轻功快速掠过守卫的衙役,两旁东倒西歪的行道树分割了中午的阳光,浅浅地在苏溯越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美轮美奂,神圣不可侵犯。
嬴馥幽简直要看痴了去,被苏溯越的一句话惊醒,赶忙答道,“不不不,绝对不是!”
天哪,少主关于他们的误解究竟有多深啊?就算他们想,这种几乎要逆天的力量,也不是他们可以掌握的啊!不过要是少主愿意……
她是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苏溯越,那样沉稳冷峻的男子,要是露出温柔的表情,一定没有人能承受得了吧?
苏溯越微微挑眉,虽然习惯了周围的人对于他的容貌各种惊艳,但他更习惯的是冷慕一边对他流口水一边还能忽视他的情形。这个女人老是盯着他走神,却让他有了种莫名的愉悦。
嗷!嬴馥幽在心中长嚎,这简直要命了哟她“哧溜”一下吸了吸到嘴边的口水,很是不忍地把目光收回来,免得给这个未过门的少主留下太糟糕的印象,“山洪爆发,听说是因为神罚的原因。”
又是神罚……苏溯越垂下眼睑,足下不停,他们掠过官道的影子让衙役们浑身一僵,简直欲哭无泪——这一个连个的,知道你们江湖人轻功卓绝,但要不要这样妨碍治安啊?不知道这年头做衙役也是不容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