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元一路上脸色阴沉,心知贺纲的举措别没做错,但是一想到钟魁山和那三百残兵生死不明,还是胸中沉闷,非常不快。
自己曾经当真几千人面前说过,不抛弃,不放弃,一到生死关头,竟然还是留下几百弟兄抵挡数千元军,这他娘的不是啪啪的打自己脸吗?
一行七百人,一人差不多配备三匹马,又怕官道上碰着阿巴黑几万大军,只能连夜趁着天黑抄着小道往漳州府红竹山山寨那边奔袭。
路上两千马匹被跑死不知道多少,留下一路的死马,看着又是暗暗一阵心疼,中原本来就不怎么产马,而且这些都是上好的蒙古战马,血统优秀。
七百来人顾不得吃饭休息,中途跑死马匹,继续换马,终于在天微微亮之时,赶回了红竹山山脚下。
见陈靖元回来,早有暗哨出来接应,并告知陈靖元,陈文桂老太公就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回来。
先是叔父战死,再是围攻福州城伤亡大半,损失惨重,钟魁山等人生死不明,再又听见祖父命在一线。陈靖元顿时悲从心中来,顾不得为将者的仪态,连连提鞭催着马匹,朝山寨飞速奔去。
一进陈文桂卧室,也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进去,边跑边呜咽道:“阿翁,阿翁,我回来了!”
此时的卧室内除了躺在床上,双眼空洞,脸色蜡黄,大气不出,小气不进的陈文桂外,还有陈吊眼,许夫人,满安三人。
陈靖元没有和他们打招呼,而是噗通一声跪在陈文桂床前,继续抽噎道:“阿翁,醒醒,你醒醒啊,孙儿回来了!”
声声悲鸣,如杜鹃泣血一般,哭得众人一阵心酸。
似乎是陈靖元的呼喊起了效应,陈文桂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不在空洞,替代的是更加慈祥的眼神,老太公看着陈靖元,竭力想说话,却又提不起劲,连番试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不由得一滴烛泪从眼角处留了下来,顺着面颊,撒到了枕巾上。
陈靖元用手擦拭着陈文桂的眼泪,道:“阿翁,莫要哭,孙儿好好的,等您老人家身子骨好利索了,孙儿再陪您好好喝上几盅,嗯,就要漳州城东头那家酒仙楼的泸州酿。”
陈文桂勉强一笑,微闭双眼摇摇头,终于艰难地开口道:“阿,阿翁不行了!”
说完话,陈老太公面色潮红,且略微红润,呼吸急促,紧紧握着床上绸被。
在场诸人见状,都知道这便是临死的回光返照。
顿时陈家父子哭得更加厉害,倒是许夫人女流之辈却大为镇定,道:“老太公,您老还有何话要交代的?”
陈文桂一字一句顿道:“有,有话说,我死之后,勿要找吴三官报仇,撤,撤出红竹山,另寻他地。吊,吊眼接我位置,满,满,满安!”
在一旁哭得鼻涕不是鼻涕,眼泪不是眼泪的满安赶忙蹲下身子,道:“在呢,老太公,满安在呢!”
陈文桂用手指指陈吊眼,又指指陈靖元。
满安立即会意,不停点头道:“满安晓得了,您放心吧,老太公!”
陈文桂又念着许夫人,许夫人轻拭眼角湿润,道:“小妇人在,老太公,您说!”
“钱粮之事交由你负责,我,我安心!吊,吊眼性子冷,靖元这孩子又没成家,没,没个知冷热的,以后,这父子俩的冬冷夏热就拜托你了!”
许夫人点点头,道:“放心吧,老太公!”
“大郎,吊,吊眼!”
“父亲!”
“阿翁!”
陈靖元父子两人一人抓住陈文桂一只手,垂泪呜咽。
“莫哭,莫哭,生老病死,谁都逃不了!我走之后,你俩,你俩父子,嗬嗬,要和和睦睦,继续,继续抗击蒙元,匡扶宋室,振兴陈家,我,我便是,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也含......”
话未说话,眼已合上,呼吸均停,手脚渐渐冰凉,已无生息。
一代抗元英雄陈文桂,于祥兴二年夏,红竹山山寨中赫然长逝,与世长辞!
“父亲!”
“阿翁!”
“老太公!”
“老太公!”
四人悲呼一同发出,捶胸顿足,潸然泪下。
这时老管家刘喜并未进屋,而是将前几年老太公亲手替定制的寿衣抱在怀中,蹲在门口,独自哭泣。
接下来的几日,山寨上下陷入一阵悲伤氛围,几千山寨将士披麻戴孝,几万山寨百姓皆家家挂起缟素,祭奠陈文桂老太公的英灵。
而陈文桂老太爷仙逝一消息也通过许夫人手书,陈吊眼加印的方式第一时间送到了太子太傅,枢密院副使张世杰手中。
海风熏熏,湿润微咸,陆秀夫与张世杰双双站于船头,迎风对谈。
张世杰道:“陈家一门,先有次子陈桂龙战死漳州城外,再有陈老太公病死于榻上,真说得上满门忠烈啊,丞相大人!”
陆秀夫看着许夫人信笺上陈文桂临终之言,喃喃道:“老太公年岁与我一般大,真是人过六十花甲子,如此忠烈之士,未能见上一面,可惜了!”
哗,一声巨响,一个浪花扑打而来,船头晃动,两人扶住栏杆,稍稍站稳。
只见那陆秀夫望着漆黑夜空,皓月未出,繁星尽藏,悠悠叹道:“现如今国事艰难,值此之际,陈制置使又魂归九天,一想到朝廷诸事,老夫不甚心忧不甚惶恐,唉,如今我也是年岁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张世杰点点头,眼神堪忧道:“希望太后娘娘这次能听听我等之言,别再让国舅多做横梗,上次封赏之事就有失公允,我听闻国舅最近还打起陈家兵马钱财的主意,丞相大人,这国舅的所作所为可真令人不齿,让人寒心啊!”
陆秀夫轻叠信笺,贴身收好,斩钉截铁道:“我自晓得,此事不能再做退让!朝堂之上,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国舅这等外戚专权,祸乱朝纲呢?老夫拼了这条命也要死谏官家和太后娘娘!”
就在此时,一个小黄门轻手轻脚的走到两人近身,轻声道:“丞相大人,太傅大人,太后娘娘宣二位觐见!”
张世杰心中一突,心神不由得一阵慌乱,到底是为什么却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