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乌云吞噬了星月,大海之上更是波涛汹涌,狂风大浪歇斯底里地作起,掀得海上船只摇曳摆起,晃个不停。
离开京都城,率众出海航行已有一个月的陈靖元,依旧在茫茫大海上飘荡,还未抵达金帐汗国,比陈靖元预期已经晚了将近半个月。
“三水,三水,回来,别走!”
啊!
陈靖元惊叫一声猛然从梦中醒来,浑身被汗水全部浸湿,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显然是做了噩梦。
这时,金和尚掌着灯从船舱外走了进来,照亮了舱内,看着大汗淋漓的陈靖元,关切地问道:“大都督,怎的了?做噩梦了不成?”
说着一掌又一掌地点起舱内的所有烛台。
拿了一条毛巾递给缓缓坐起的陈靖元,道:“大都督,先擦擦汗吧,别多想,梦都是反的。”
陈靖元一边擦着汗一边忧心叹道:“这个梦不同以前,一切都很清晰,就连杨三水说得每一句都那么清楚,现在想来还历历在耳。”
金和尚挠了挠大秃瓢,径直坐了下来,问道:“咋就单单梦见杨三水那小子了,就算都督心里惦记北洋卫,也要梦见北洋卫大将军萧广成,或者说给您最亲的钟虎那小子啊。怪了。”
陈靖元也是心有余悸地叹道:“是啊,自从三水离开我的亲兵营去了北洋卫之后,我和他就很少好好坐下来相谈一番,你也知道,那小子的性子闷,你打他一顿也憋不出几个屁来。唉,这个梦一做,本都督就更加担心北洋卫了,这抵达金帐汗国又比预期晚了半个月。”
金和尚歪歪嘴,说道:“都督你说这高丽国一吃紧肯定会向金帐汗国求援吗?”
陈靖元嗯了一声,说道:“西海道五州郡被北洋卫攻占之后,就等于断了高丽和蒙元的来往。高丽国要想解除西海道的困局,唯有求助相邻的金帐汗国了。高丽与金帐汗国是唇亡齿寒的两国关系,而我们就是要在金帐汗国的五万蒙古兵和十万哥萨克骑兵没有发兵救援高丽国之前,与之交战。只要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灭了金帐汗国,就可以腾出手来直接长驱直入覆灭高丽棒子。”
金和尚皱着眉头说道:“北洋军真是悬,前边有高丽人反攻,后面有蒙古元军渡江威胁,啧啧...”
陈靖元擦完身子的汗水后将毛巾一扔,将大氅披在身上悠悠起身走出船舱,看着夜色茫茫地大海,突然双手合十对着上天求道:“老天爷啊,求求你再给我几天时间,给我北洋军弟兄再有几天喘息的时间,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陈靖元这一举动吓坏了金和尚,在他眼里自家大都督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平日里不管说话还是做事永远都是运筹帷幄,智珠在手,哪里还需要求什么满天神佛。
今日的这个举动也让金和尚明白了,大都督并非完人,也有焦虑的一面,也有无助的一面,更让金和尚见识到了自家大都督为了北洋军弟兄的生死性命,对上天鬼神的那份虔诚。
看着金和尚傻傻发愣,陈靖元对着金和尚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歇息吧。
金和尚转身要走,突然又想到什么急忙问道:“对了,大都督,刚才您做梦梦见三水,他怎么了?都和您说了些啥呀?”
陈靖元摇头不语,继续挥手让他下去。
待得金和尚离去,陈靖元才悠悠吐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三水,还有北洋第二协的弟兄,莫要怪我陈靖元,陈某会好好赡养你你们的父母与子女,一路走好。”
就如陈靖元做梦预警一般迅速,离西京城最近的登溟州郡中,钟虎也得到了杨三水及第二协一万多弟兄全军阵亡的消息。
突闻噩耗,钟虎心中像是堵得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
为什么哭不出来?这条路是杨三水自己选的,就像他和北洋第二协的弟兄们最后所喊一样,无怨无悔,有何好哭?
但是不哭又难以发泄心中的难受,一个月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活蹦乱跳的一万多人,这短短两天功夫,说没就没了,钟虎伸手进怀摸着杨三水交给他的两封亲笔遗书,心道,杨将军,钟虎一定将你的信函送到。
想罢,抄起案桌上的钢刀,对着门外走去,边走便喊:“传本将军令,沿江炮台鸣炮一百下,为杨都统和第二协一万五千弟兄送行。”
不一会儿,登溟州郡的沿江炮台上便陆陆续续响起一百道炮轰声响,一声比一声来得响亮。
同一时间,罗一刀镇守的淳交州郡,炮响一百声。
何宇镇守的春尚州郡,炮响一百声。
李顺镇守的马拓州郡,炮响一百声。
萧广成镇守的罗芝州郡也不例外,放炮一百发,给杨三水及其一万五千弟兄送行。
而这接连不断的开炮之声也传到了鸭绿江对岸的元军大营,辽阳都护府的苏古特正一脸阴沉地听着江对岸的鸣炮之声,心中越是怒不可遏。
在他听来,宋军隔江开炮除了向他炫耀几日前击沉元军船只的战绩外,就是向他示威,想他挑衅,如此啪啪地打脸,真是欺人太甚。
“哐当!”
苏古特将手中茶碗砸在了地上,怒喊道:“来人,传令下去,让辽阳兵营的万户和千户们都来本将军这儿,一起商讨如何渡江拔掉高丽西海道五州郡,屠尽盘踞在那儿的宋军。”
门外亲兵喊了一声是,刚要前往出府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来人喊道:“且慢。”
苏古特抬眼看向门外,正是辽阳行省的平章政事乌兰托。
乌兰托进门对着苏果特抱拳作揖,说道:“苏将军莫要生气,早上完颜丞相传来信件,伯颜丞相给你写的书信也一块投寄在我那儿了。来,给您,看完之后苏将军再做决定吧。”
苏古特跟随伯颜南征北战,对于伯颜之话言听计从。
听着伯颜丞相来信,赶紧接了过来匆忙打开一看,一边看着一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福建路及广南两路情况真的如此危急了?”
乌兰托嗯了一声,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缓缓说道:“自从阿巴黑将军率军过高丽驰援东瀛之后,福建路和广南两路的贼军和一些匪患就处于无人清剿状态。时间一长,福建路的白莲教和广南两路的头陀军就越发坐大,这些贼军和教匪无恶不作,时常在这三路内抢劫官府和富户,得到足够的粮食和钱财就更加助长了这些叛逆的发展。据传闻,广南两路的头陀军拥兵二十万,已经连下广南东路数府,连最为富庶的梅州城都被头陀军占为大本营了。至于福建路的白莲教匪更是了不得,福建路境内十户百姓中至少有八户都已经信奉白莲教,在福州路境内隐约取代了大元官府的地位,唉...”
嘶...
苏古特连打两个冷颤,没想到南方已经乱成如此一锅粥了。
随即扬了扬手中的伯颜来信,说道:“伯颜丞相让我率领辽阳都护府的十万兵马即日便赶赴南方剿灭匪患,可本将军一走,辽阳行省就空虚无兵驻守了。宋军与我们就一江之隔,如果他们要渡江进犯辽阳行省,这难免为他们过江所趁,伯颜丞相在信中怎得没有交代末将这离开之后该怎么安排防御对岸宋军之事。”
乌兰托抿嘴一笑,好像很是轻松一般,没有前几日的那番谨慎。
他指了指苏古特手中的信笺背面,赞道:“苏将军果然是知兵事之人,能够想得如此全面。伯颜丞相没有交代是因为他与完颜丞相,还有平章政事王大人商议过,宋军无足畏惧。因为高丽二十万棒子兵即便不能将宋军剿灭,但是高丽邻边的金帐汗国也是咱们大元的汗国之一,怎会作势高丽被大宋吞没?”
对啊,大元四大汗国之一的金帐汗国坐拥蒙古骑兵五万,哥萨克骑兵十万,如果他们派军进入高丽,些许宋军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想到这儿,苏古特的心顿时安稳了不少,对着乌兰托赞道:“到底是朝廷想得周到,好,本将军这就准备准备,即日就率兵开拔前往南方三路剿匪。”
乌兰托心中也是甚是宽心,对着苏古特拱手道:“那本官就在此预祝苏将军和我辽阳大营的十万勇士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吉利话谁不爱听?这年头谁出门办事不想讨个好口彩?
苏古特开怀大笑,说道:“哈哈,多谢乌兰托大人的吉言。”
完颜黑水,伯颜还有王文统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么一个自作聪明的举措竟然使整个大元朝陷入了一个四分五裂的局面,此是后话在此不提。
三日后,苏古特率着十万辽阳大营的蒙汉元军开营拔寨,准备一路往南进发南方三路。
由于隔着鸭绿江,西海道五州郡的北洋军没有发现辽阳大营十万元军开拔出征,所以无从得知此时仅仅一江之隔,偌大的辽阳行省竟然没有一兵驻守。
而高丽都城内的国主王钜由于西海道被占,求援元军无门的情况下,毅然派出使者通过高丽国北部海路,向金帐汗国求援。
同时在兵部大臣崔明权的力谏下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一个很爷们的决定。
这个决定便是将拱卫开京城的七万棒子军,高丽国唯一仅存的军事后备力量全部发往西京城与平壤王现在的七万大军会合,攻夺登溟州郡。
在他看来,高丽与金帐汗国唇亡齿寒,金帐汗国的援兵稍过几日便能到达高丽,他又何必拘泥于将开京城外的七万棒子军死死捆绑在身边呢?
反正左右无事,不如雄起一把,也不能让大臣和自己那个弟弟看扁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