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杜若只阖眸躺着,依稀听见杜二老爷和杜老爷在说话,捂着肚子扭头又在床边的痰盂里头又吐了几口。杜老爷上前见了那带着紫黑的颜色,只坐在杜若床边训斥道:“大郎你不要乱想,老太太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千万把心思放轻松了,这事儿我和你娘还能做的了主。”

杜若拧着眉头道:“算了,父亲和母亲从未对老太太做过不孝之事,不能为了孩儿就担上了不孝的罪名,是孩儿对不住你们,这事儿就让孩儿一个人来办,若是不孝,也只是孩儿一个人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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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你一个人来办?你怎么办?想学人家戏本里头唱的,带着七巧远走高飞?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七巧,她一个正正经经的姑娘家,为了你就要背上淫&奔的罪名吗?”杜老爷被杜若的一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只负手训斥道。

这会儿外面的丫鬟进来问道:“太太在外头问,大少爷好些了吗?”

杜老爷深呼一口气道:“你去回太太,就说不打紧,我和二老爷还在诊治呢。”

这时候杜二老爷已经拿了天王续命丹,喂杜若服下了一颗,杜若只脸色苍白的平躺在床上,神色带着几分茫然。杜二老爷上前,拍了拍杜老爷的肩膀道:“大哥不要太着急了,我看着这事儿如果真的不能明说,改明儿上一趟恭王府,偷偷的请了老王妃进宫,去请太后娘娘旨意,这办法倒是稳妥的很,总比直接跟老太太说,万一把老太太的身子也气出个好歹来,可就是不孝了。”

杜若听杜二老爷这么说,身子在床上挣了挣,杜二老爷上前,按着他的肩膀道:“大郎,你好好养病,这事儿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杜若侧头,眼梢竟已是落下了泪来,杜二老爷只愤愤道:“这次是你二婶挑事儿,我回去饶不了她。”

杜老爷听杜二老爷这么说,忙叹息道:“算了,弟妹是不知者无罪,再说她也是真心为了大郎好的。”

里头两个大男人正商量着,外面杜老太太才从院子里进门,便拉长了嗓音问道:“是谁把那个冲喜方巧儿给放出去的?”

杜太太哪里知道杜老太太进来的第一句话竟是问的这个,倒是让她也顿时觉得无言以对了起来,只愣了半天才开口道:“是媳妇的意思,方巧儿家的邻居家来赎她,我看着她年纪也到了,就做主放了出去。”

“糊涂,她是普通丫鬟吗?她是给大郎冲喜的,那丫鬟的八字我是送去测过的,和大郎的契合着呢,不然我能随随便便放个人在大郎屋里?”杜老太太只摇了摇头,想了想道:“她家在哪儿?你赶紧打发了让人把她接回来,就算现在没收房,以后等大郎成亲了,也是要收房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大郎身边,益补的!”

这会儿杜太太更是愣的说不出话来了,脸上神色也尴尬。二太太难得见杜太太这样吃瘪的样子,心里别提有舒坦,但是城里人绝不想乡下人,喜欢直截了当的落井下石,于是她便笑着上前道:“老太太您这就错怪大太太了,那不是前一阵子沐姨娘的事儿,让老太太生气了,把府上好几个庄子里来的乡下丫头都给撵回去了吗?大太太知道这方巧儿也是乡下来的,生怕哪天让老太太撞见了不高兴,所以才打发了的。若是老太太不在意,媳妇这就去请人把她给接回来。”

“接接接,现在就接,能旺大郎八字的,便是个乡下丫头,我也忍了。”杜老太太说着,竟真的指使起二太太去接人去了。

杜若方才是被气的胃疼,这会儿子杜太太又被气的肝疼,只捶着心口,说不出个话来。这时候杜老爷正好从杜若房里出来,杜太太这一腔的委屈没出发泄,只低下头颤着身子擦了擦眼泪,又强颜欢笑的上前问道:“大郎怎么样了?”

“吃过了药,已经躺下了。”杜老爷搂着杜太太的肩膀安抚了一番,他方才从房里出来,也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便转身对杜老太太道:“老太太,人家闺女已经放回去多少天了?指不定配了人都不知道呢,如今大郎才病了,又派人去接,倒是怎么说好呢?反倒落了人的口实,只说我们杜家是把她闺女当救命菩萨的,没用了就给丢回去,这会儿有用了,又请回去。”

杜老爷说着,只叹了口气道:“依我看,这要是寻常人家,也倒是无所谓的,可是我们杜家毕竟是开药铺医馆的,也这样迷信,只怕百姓们只当我们的药不灵,以后谁来找我们看病呢?”

杜老太太才想开口,却发现杜老爷说的实在有道理,想了想道:“我这不也是病急乱投医吗?听你这么说倒确实是这个道理,杜家毕竟是医药世家,这种事情做一次也就够了,做几次倒是让人笑话,大郎的身子怎么样了?”

“比上次好一些,应该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子已经不吐了,老二正在为他施针。”杜老爷见终于把杜老太太给劝服了起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见家里的姑娘和哥儿们都在这里等着,只开口道:“今儿中秋,本是一家团圆的事情,如今弄成这样,都是你们大哥哥的不是,你们以后可记着了,要好好锻炼身子,多吃饭。”

姑娘和哥儿们只都虚心领受,笑着道:“大老爷教训的是。”

杜老太太见了这一圈孩子们,又见赵氏也坐在那里,便抬手道:“蘅哥儿媳妇,你带着弟弟妹妹们继续吃去吧,这才刚开席呢,我进去看看你们大哥哥,一会儿就回去。”

赵氏只点头应了,领着一群孩子们继续回了福寿堂。

过了片刻,杜二老爷才从房间里头出来,额头上还带着点点的汗珠,见几个家长都围着呢,便开口道:“血止住了,这会儿也不吐了,要进食却是不能,让厨房备着些米汤,等大郎醒了稍微喝一点吧。”

杜老太太只心疼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一下子病的这么厉害了呢?平日里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尽心尽力的。”

杜二老爷自然不能那气伤胃这一说来跟杜老太太解释,便也只能如实道:“今儿中午太医院几个年轻的小太医们聚了聚,也不知有没有喝酒,等我明天回去问问便知道了。”

杜老太太听了道:“若是真的带着大朗吃酒去了,你罚他们的俸禄,一群不省事的公子哥儿。”

杜二老爷点头应了,只上前扶着杜老太太道:“老太太也快回去吧,今儿月亮圆着,吃完了儿子陪您赏月。”

“我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思赏月,真是被吓的魂还没回来呢。”

杜二老爷笑着道:“那赶紧的,回去吃一颗强心丸,压压惊。”

杜老太太被杜二老爷劝着走了,杜二太太也跟着后头一起去了。杜老太太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杜老爷和杜太太道:“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大郎,一会儿也过来吧,今儿还过节呢。”

杜太太这会儿子心里还难受着,只勉强陪笑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去。这人才一走,杜太太就撑不住了,只埋在杜老爷的怀中抽噎道:“这可怎么是好啊,谁知老太太的心思是这样的,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同王妃说好的那样,等王爷回来就上门提亲便罢了。”

杜老爷也是眉宇紧蹙,只摇头道:“原先从没提起过,便是礼成了,老太太不乐意,也只能生个闷气,顶多骂我们几句不孝。如今她心思都说的这么明摆,我们再这么做,那倒像是顶着她老人家一样,存心要跟她对着干了。”

“可不是,我本就是怕这个,所以才各方瞒的结结实实的,谁知道这个二太太,怎么就闹出这一招来,倒是让我们无计可施了起来!”杜太太说着,便转身往房里头去道:“大郎这会儿怎么样?原先是说好了今晚要和七巧去看灯会的,这回也去不成了。”

杜太太从外面进去,见这会子正有两个丫鬟守着,便交代道:“你们好生服侍着大少爷,要是他醒了,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就立刻命厨房去做,外头的小丫鬟们也都候着呢,只今晚你们上心些,可千万别自己睡过去了。”

两个丫鬟都提起了精神道:“太太放心,我们定然一刻也不歇的盯着大少爷。”

杜太太走上前,伸手抚摸了一把杜若紧皱的眉峰,手指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缓缓划过,叹息道:“傻孩子,怎么就气成了这样。”

杜老爷看着病中的儿子,想起年少时因为见了杜太太一眼,所以回家茶饭不思的那些丑事,顿时觉得这儿子还真是像极了自己。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孝子和慈父之间,却也有要打架的一天。

却说春生把东西都送到了刘七巧家去,还死皮赖脸的混了一顿晚饭。因为如今才是中秋时节,所以天黑的比较迟,东边的月亮倒是已经升了起来,只跟大玉盘一样挂在了云间。难得杜若不在,春生又在,所以刘七巧虽然万般不喜欢做家务,今儿还是大义凛然的把收拾厨房的事情给包了下来。索性有钱喜儿的帮助,她也不算太吃力,两人坐在厨房里头,边洗碗边聊天。

“喜儿,你觉得春生哥哥怎么样呢?”刘七巧见春生最近表现良好,所以打算帮春生一把,给他在自己小姨子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春生哥哥人很好啊,经常给我和八顺买好吃的。”

刘七巧一听乐了,原来春生确实是做过功课的,还有点心思啊!居然能知道把小姨子马屁拍好这样有技巧性的关键点。刘七巧旁敲侧击的问道:“喜儿,七巧姐姐就要嫁给杜大夫了,你姐姐也要跟着去,你说她是不是就干脆嫁给春生哥哥算了?”

钱喜儿一边洗碗一边小声对刘七巧道:“七巧姐姐,我姐只能嫁给春生哥哥了。”

这下子刘七巧倒是弄不明白了,只疑惑问道:“为什么呢?你姐就不能嫁给比春生哥哥更好的人吗?”

钱喜儿很忧郁的摇了摇头道:“不行,八顺说,女孩子只能给自己的男人做鞋,我姐都给春生哥哥做了鞋,怎么还能嫁给别人呢?”

刘七巧扑哧笑了一声,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揉了揉钱喜儿的脑袋瓜道:“八顺只唬你只给他一个人做鞋吧?你别听他的,他就只知道欺负你,在王府里面他就可怜了,谁也不敢欺负,整天乖的跟什么似的。”

钱喜儿听刘七巧这说,一张小脸也顿时红了起来,只低头道:“我才开始学纳鞋底,八顺说,要我在他腿好之前做一双鞋出来,他的腿一能走路,就要穿我的新鞋子去上学。”

刘七巧捏捏钱喜儿总算胖鼓鼓一点的脸颊道:“好好纳,回头在鞋底给他放一根大针,让他继续翘着脚上学去,谁让他欺负你的。”

钱喜儿一脸窘迫的看着刘七巧,心道世上居然有这么狠心的姐姐啊,以后还是我的大姑,七巧姐姐你可正坏呀。

春生和钱喜儿并排坐在前院梧桐树下的大石头上,两人各自低着头,你蹭蹭我,我蹭蹭你,你挤我一下,我再挤你一下。就这样又蹭又挤了小半个时辰,春生才怯生生的从怀里拿了那宝蓝色的锦盒出来,递给钱大妞道:“大妞,里头那些都是少爷让送给七巧她们的,这个是我私下里就送给你的。”春生说着,把锦盒往钱大妞的衣裙上一放,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撇开身子。

钱大妞这会儿也是心跳加速,看着锦盒的架势,倒是价值不菲的样子,别弄出什么个定情信物来,她可消受不起了。

“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钱大妞光看了个盒子,就没了打开的信心了。

“别啊,贵重啥呀?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玩意儿。”春生说着便急了,脸涨得通红道:“少爷说了,这送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包帕子就完事儿,这盒子是他赏我的,你好歹打开看看呢?”

钱大妞见春生急了,又说的这么真真切切的,想了想便伸手将那锦盒的扣子给打开了。眼前正是月光盈盈的时候,那金色的缠丝花纹在月光下都灼灼闪亮。钱大妞从小便没看见过多少这样的玩意儿,李氏也是个勤俭的性子,便是有也不长拿出来带,所以这东西她还真没见过几次。

“这这这,还说不贵重呢,这么好看,花了不少银子吧?”钱大妞顿时就心疼起了银子来。钱大妞知道春生家是杜家家养的奴才,靠着家主生活,家里定然是不富裕的。

“没花多少银子,这些金子都是逢年过节老太太太太还有大少爷赏的,我这不没敢让我娘知道,偷偷存着了,正巧打出这么一个小玩意儿来,你快试试看呢?”春生说着,把手镯给取了出来,往钱大妞的手腕上带了上去。钱大妞一双手腕是做惯了家务的,没有刘七巧那么细巧,看着浑圆白皙,倒是衬得这镯子越发好看了起来。

钱大妞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想从怀里也拿出几双袜子,递给春生道:“前几日给七巧绣嫁妆,正巧多了这么几块布头,我寻思着也没什么用,就给你缝了几双袜子。”

春生心里大乐,今儿刚送走了一双袜子,这会儿子就又来了几双,正是乐的何不拢嘴呀。

两人又在树底下腻了半天,看着月亮就要上中天了,春生这才起身道:“我回府接少爷出来,一会儿带着你和七巧一起出去看花灯去。”

钱大妞羞羞答答的送他出门,又嘱咐他一定要路上小心些。春生笑哈哈的道:“放心吧,一会儿就见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今天是见不成了。春生才回到府上,就听自己老爹说了杜若发病的事情。他平常是杜若的跟班小厮,没有杜若的允许也是不能进百草院去的。这会儿子只能在院门口干着急,好容易见了院里的小丫鬟,只陪笑着问道:“好姐姐,好好的少爷怎么就病了呢?如今怎么样了?”

那小丫鬟也只摇着头道:“我们也不清楚,说是在福寿堂吃团圆饭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犯病了,听二老爷说,是中午的时候跟着太医院里的太医吃酒去了,才会这样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会儿子人已经睡下了,老爷说倒是比上次发病的时候轻一些,茯苓和连翘两位姐姐都在里面看着呢,王妈妈也进来了,正守在大少爷床边上哭呢。”

春生这会儿也满脑子的问好,他家少爷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跟前跟后每次都小心伺候着,还真没听说他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就说犯病就犯病了,而且看着来势汹汹的样子,竟是病得不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春生想了想,觉得钱大妞她们还在家等着,倒是不能让她们就等了,只能辞了小丫鬟,赶着车又往刘七巧家跑了一趟,只怕杜若生病的事情给说了一通。

刘七巧前几日才见到的杜若,看着他脸色比先前好很多,虽然身上还不见长肉,可力气也没小啊?怎么这才几天没见,就……病了呢?难不成是因为杜若跟着她回了一次牛家庄,长途跋涉的,又劳累到了哪儿?

“春生,你快回去好好看着你家少爷,让他先好好养病吧,这些都别记挂这了。”刘七巧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头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听春生方才说的那些话,杜若这次铁定又是胃出血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我听小丫鬟说,二老爷说是少爷中午跟人喝了两杯酒……”春生还没说完,刘七巧就气呼呼道:“他居然还敢喝酒,他当自己的身子是铜墙铁壁吗?竟然喝酒去……”后面的话,刘七巧已经嘟囔的别人听不见了,说什么:说的好听,还说只喝跟我的交杯酒,男人都是这样一张臭嘴,看我下次还信你!

春生见刘七巧急了起来,急忙劝慰道:“七巧你别急,这次没上次严重,估摸着过几日也就好了,你别着急,明儿我再来给你传信。”

李氏见刘七巧憋的眼眶都红了,只上前安抚道:“人还没个头疼脑热的,你也别太担心,杜家毕竟是医药世家,杜大夫一定会没事的。乖,别哭了。”李氏说着,拿帕子给刘七巧擦了擦眼泪。

刘七巧只抽噎了一两声,扭头道:“谁哭了?他要是爱喝酒,就算是喝死了,我也绝不掉一滴眼泪,还白糟蹋了呢!”

李氏见女儿这样,便是笑着道:“你瞧你这气话说的,他婚书都留下了,要是他死了,你不得守寡去,别口没遮拦的,让人家春生听见了也不好。”

春生见刘七巧这回是真生气了,只笑着道:“这话一定为七巧姑娘带到,我们家少爷就听你的,你这么说他可是不敢再喝酒了。”

春生说着只往外头回去,钱大妞连忙追了出来道:“管好你的嘴,别什么都乱说,倒是让少东家先养好身子了,到时候自己来跟七巧说的正经。”

春生点着头道:“我知道,我就是纳闷,我这就今天一天没跟在少爷跟前,怎么就出了这事儿呢,回头我得仔细打听打听,少爷中午到底有没有出去喝酒去。”

“算你上心,快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今儿你可守着点少东家。”

“房里一大窝子人呢,哪里用上我,我就在二门外守着吧。”春生说着,也叹了口气上了驾了马车离去了。

屋里头刘七巧方才还忍着点,这会儿见春生正走了,只趴在茶几上哭了起来。不过刘七巧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想想自己这也三十的人了,怎么越发是越活越回去了,跟姑娘家一样矫情了起来。于是便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大妞道:“大妞,他不带我们去看灯会,我们自己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