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巧和老王妃在宫里又待了好半天,陪着太后娘娘用过午膳之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太后娘娘截肢的小腿。刘七巧拿着毛笔在纸笺上写写画画,用皮尺测量了太后娘娘的两条腿的长度,估算出义肢的长度出来。
从今天中午的午膳来看,太后娘娘已经一改当初的重油、重糖、重味的饮食习惯,几道小菜都做的清淡可口。还有几样小菜,分明是当时他给杜二老爷的那些手稿上面的。看来杜二老爷最近对太后娘娘的治疗方案还算成功,从太后娘娘的体型和脸色上来看,也比先前看上去纤细一点了。
刘七巧画完了草图,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老王妃便起身告辞了。容嬷嬷一路送了老王妃出来,相约明日早上巳时去恭王府接老王妃和刘七巧去往水月庵,做大长公主的治疗安抚工作。
刘七巧等人正从正阳门出来,正巧遇上了也从宫里给娘娘请了平安脉出来的杜太医。刘七巧想了想,只对老王妃道:“老祖宗,七巧想和杜太医商量一下太后娘娘做义肢以及大长公主的病情,不知老祖宗能不能行个方便,让七巧跟杜太医走一趟。”
老王妃对杜若最近旧病复发的事情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病因而已,所以她见刘七巧这么说,也体谅人家年轻人的心思,便笑着道:“那你就跟着杜太医去吧,只掌灯之前得回王府,姑娘家在外头不安全。”
杜二老爷笑着道:“老王妃对微臣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杜二老爷见身边还有旁人,也不便把话说明了,只笑着道:“那七巧就随我去个把时辰,您放心,掌灯之前一定帮您把人送回去。”
老王妃这才答应了下来,刘七巧只福了福身子,先送老王妃上了马车,目送王府的人离去了,才上了杜二老爷的马车。
“二叔,大郎的病好些了吗?”刘七巧发现,自己居然也被他们传染了,喊杜若都喊起了大郎来。
杜二老爷笑着道:“他的病没什么,只是来势汹汹,看起来吓人而已,不过又要静养一阵子了。”对于杜若犯病的原因,杜二老爷觉得还是不便透露给刘七巧,毕竟就是说了出来,也是徒增两位年轻人的烦恼而已。
刘七巧听杜二老爷这么说,也算放下了心来,只抬头问道:“听太后娘娘说,大长公主得了不好的病症,二叔有没有去看过?”
“我是前天去的,大长公主的面色不好,从脉象看来,是血虚之症,只是不知起因从何处,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也不说,你知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问也是很重要的一步。”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大胆的推测道:“我倒觉得,大长公主肯定是得了什么让人难以启齿的病症了。”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长期没有性生活的老女人,什么样的病症足以让她难以启齿,讳疾忌医呢?刘七巧觉得只有两样:要么就是上面两座山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下面一汪泉水出了问题,反正八九不离十。
“我们有医女,偷偷问了照顾大长公主的那两个尼姑,偏生尼姑的嘴很紧,什么都不肯说,真是让人一筹莫展。”杜二老爷只忍不住捋着山羊胡子摇头。
刘七巧想了想道:“大长公主这个年纪,按道理肯定早已经没有癸水了,若是她下面又来了癸水,会不会让她难以启齿呢?二叔有没有看见她有什么疼痛的症状,比如疼痛部位等?”
杜二老爷只为难的摇了摇头,万般无奈道:“就是我进去给她诊脉,那都是用的红线悬脉,太医院里会这个技艺的老太医也不多,都去过了,都是一个待遇,连脸色都没让人瞧上一眼。”
好吧……刘七巧这下也是无语了,所谓公主之尊,原来是这样严格的。红线悬脉,这都是电视剧里面才有的剧情。刘七巧一度以为这都是电视剧编剧自己给添油加醋出来的高超技艺,没想到还真的有?刘七巧忽然觉得对平常平易近人的杜二老爷又加深了一些敬佩,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刘七巧道:“二叔,明天容嬷嬷会带了太医再去水月庵给大长公主诊脉,到时候你去不去?”
杜二老爷想了一下明日的日程,抬头对刘七巧道:“明日请的是陈太医,不过我可以跟着一起去。”
“那好,明日你跟着去,我会进去和大长公主聊聊天,兴许能问出些什么来,不过她是公主,就算是问出了什么来,这病症只怕也要二叔你们保密了。”
“那是自然,讳疾忌医,等病入膏肓的时候,总也有病症被揭穿的一天,你大可以好好劝劝大长公主的。”
两人闲聊之下,杜二老爷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前头齐旺道:“二老爷,到了宝善堂的总店了。”
刘七巧挽开马车的窗帘,只看见宽阔的马路边上,十几仗宽的门头,上下两层,上层的栏杆上,挂着黑底金漆宝善堂三个大字,看上去气势恢宏。杜二老爷跳下了马车,只让伙计搬了一旁门口的台阶,挽了帘子招呼刘七巧出来。
“七巧,这里是宝善堂的总店,你还没来过吧?”刘七巧从帘子里头探出头来,便看见殿堂里人来人往,看上去生意也极是红火的。
杜二老爷领着刘七巧进去,绕过柜台往身后半月门内的楼梯走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道:“上面是各位大夫的诊室,这里比其他几个分号的规模要大一点,所以每个大夫也各有各的诊室。”
刘七巧依次看了一下,虽然没有分具体的科室,倒是又单独的一件外伤包扎室,这大概也传统医学下外科的雏形。
此时刘七巧的心情就跟上大学时候第一次作为实习医生,去参观医院一样,心中充满这激动,只跟在杜二老爷的身后,东看看,西瞧瞧。有几间诊室的门是关着的,上面木牌上的字样是:“出诊”。有几间则开着门,外头的长凳上,坐着排队的病患,倒是有几分如今医院的雏形了。
后来据杜二老爷介绍,其实平常这样的病人不算太多,因为古代人的健康意识比较薄弱,不病到起不来床,都不觉得自己是生病了,抗一抗就过去了。就算有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多数人也不过就是照着方子抓几幅药,回家煎一下便好了。更多的人,往往是病到爬不起来,眼看着一口气已经快上不来的时候,家里人才想着请大夫的。
给这样的人看病,后果也就只有两个,要么就直接病死了,要么就治好了(屁话!反正刘七巧觉得,古代人的保健意识,还是太差了点。
而过来这边看病的大多数人,其实是为了节省高昂的出诊费,强撑着身子来的。刘七巧正感叹着,楼梯下面忽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掌柜的领着一个抱小孩的小妇人上来,急急忙忙走进一间诊室里头去了。
刘七巧转过头去看了一样,杜二老爷道:“那是小儿惊风,最近天凉,这几日已送来不少了。”
杜二老爷说着,领刘七巧进了一间诊室道:“七巧你在这边稍微做一会儿,我已经让齐旺回家把大郎给你带来了。”刘七巧急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满脸通红道:“二叔,我真的就是来跟你谈大长公主的病症的。”
杜二老爷摸摸自己的山羊胡子,皱眉道:“那刚才在马车上不已经谈完了吗?那我这就喊了马车把你送回恭王府去吧。”
刘七巧哪里知道这杜二老爷居然会逗自己,只撅嘴道:“二叔,你,你怎么也欺负人啊?”
“我哪里欺负人了?不对,你说也欺负人?难道是大郎那小子欺负你了?他是怎么欺负你的,告诉二叔,二叔给你出气。”杜二老爷天生就是一个风流性子的人,对侄媳妇说起话来也不避嫌了,只弄得刘七巧一个大红脸。
其实刘七巧自己也很郁闷,这位大叔啊,你这样段子的笑话真的没啥笑点,可我要是不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理不正常呢?于是刘七巧很卖力的侧了侧身子,低着头,撅起小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杜二老爷只捋这山羊胡子心道:七巧这幅模样,别说杜若,就是自己年轻个二十来岁,那也把持不住啊。这半面含羞、娇娇羞羞的样子,原来这姑娘不动手接生的时候,还有这样一副表情,怪不得杜若被她吃的死死的。
刘七巧哪里知道杜二老爷心里再想些什么,只缩着脖子抬起头来偷偷的瞧了他一眼,样子像极了怕羞的小猫咪。这回杜二老爷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三个女儿,单这么看着,都不如刘七巧可爱伶俐。可叹啊可叹,他杜二老爷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仪态堂堂的人物啊!
这时候隔壁诊室的人来请杜二老爷过去,刘七巧就自己一人在杜二老爷的单独诊室里面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有老妈妈进来奉了茶水。刘七巧端着茶稍微喝了一口,便来到门口左右的参观起来。
整个楼房的设计倒是同现代的医院有些相似的,长长的过道一直通到楼梯口,杜二老爷的这一间在最顶头,应该是VIP的级别。刘七巧推开侧面的窗子往下去,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虽说比起现代城市的繁华还差了许多,但这种市井忙碌的感觉,让刘七巧也觉得自己活着特别的充实。
朱雀大街离杜家不算太远,齐旺回杜家的时候,杜若正在书房里面批注刘七巧写的那本《消渴症饮食手札》,看见刘七巧画的歪七扭八的水果蔬菜,杜若连连摇头,只连蒙带猜才能看出是个什么东西。
丫鬟领了齐旺进来,见了杜若便开口道:“二老爷让大少爷去一次朱雀大街,说是有事情和大少爷商量。”
杜若此时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早也想出去走走,便阖上了书本起身问道:“有没有问过是什么事情?要不要带着药箱过去。”
齐旺回来之前,杜二老爷便跟他交代过,什么都不用说,只把杜若带过去便好了。其实齐旺上回在十里亭的时候见到杜若和刘七巧同乘一辆马车,就对两人的关系很怀疑了。但是作为下人,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好。
“这个二老爷倒是没说,只让少爷快过去一趟。”
平常若是医馆很忙,杜若也是会往各分号去帮忙的,这会儿眼看着已是申时了,难道今天医馆特别忙?杜若也没多想,便起身回房,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只跟着齐旺要出去。
那边茯苓急忙跟着出来道:“少爷你这是要往哪里去?一会儿老太太那边派丫鬟来看你,我可怎么说呀?”
“你就说我在房里睡了,要是她们不信,你就实话实说吧,反正我也在家闷坏了。”杜若说着,只领着齐旺一路走,他几日没走的这么急,还觉得脚底心有些飘忽,那边茯苓急忙喊道:“你倒是走慢点,谁也没拦着你去。”只说着,又转身回房拿了一件披风出来,追出来给杜若披上了道:“这几天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杜若只伸手接过了道:“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最近也没少累你们,正好补补觉吧。”
茯苓只伸手遮住嘴打了一个哈欠道:“算你说了句人话了,早去早回。”
刘七巧站在窗边看风景,她今日因为要进宫是特意盛装打扮过的。这几个月她开始抽条子,身材也比以前看上去高了一截,站在窗口还真有那么点迎风独立的感觉。大街上人来人往,刘七巧想起自己和杜若这门亲事,也有一种身在云里雾里的感觉。看来不管在什么年代,灰姑娘想要嫁进豪门,都是要费姥姥劲儿的。
刘七巧正感叹着人生的无奈,那边齐旺已经引着杜若上了二楼的楼梯,只退后两步道:“大少爷自己上去吧,二老爷就在他的诊室里头等着你呢。”
杜若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提起袍子上楼,那楼梯上了二层有个拐弯口,刘七巧回过头来,就看见杜若正低着头慢慢的走上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苍白的脸色,其次是瘦削的面颊,然后是略带干涩的唇瓣,以及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骨。
刘七巧索性转过身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边,看着杜若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就在那人快要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了头来,视线正好落在站在走廊尽头的刘七巧的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刘七巧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飞奔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她甚至微微的挪了挪足下脚步,最后却还是将想法安奈在心头。刘七巧提起衣裙,闪身入了杜二老爷的诊室,心里头还依旧砰砰的跳动着。她只背对着门口站着,不多时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身后就迎来了一股气流,在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之后,刘七巧的整个身子已经落入了一个火热的胸怀之中。
铺天盖地带着如兰似麝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刘七巧攀上了杜若的肩膀,两人拥吻到了一起。门板被撞的震动了一下下,少女的身体贴在杜若身上,胸口微微起伏。一吻既罢,刘七巧推开杜若,红着脸颊低下头,略带羞涩的说:“饿死鬼一样的。”
杜若低下头,又啃了几下刘七巧的唇瓣,这才松开了手道:“这几日不能吃什么东西,每天米汤面汤的养,自然是饿死鬼一样的了。”杜若说着,松开刘七巧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只看着她道:“我病了,瘦是自然的,怎么你没病也瘦了呢?”
刘七巧原本想说:我这是心疼你心疼的,又觉得太过肉麻,出口就改成了:“我这是最近太忙了,整日里的忙,才这样的。”
杜若只耐着性子问她:“我病的这几天,你又接了几个病人?”
刘七巧想了想道:“若说真正的病人,倒也没几个,陈尚书家的少奶奶,最近快要临盆了,她娘是难产死的,她总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一关,我去看过她两回,还真是胎位不正,而且她从怀孕开始就放不下心事,熬得人都瘦了一圈,虽说这样的孩子生出来也是瘦的,可我只怕她到时候没什么力气生。”
杜若点了点头,略略沉思道:“这样的孕妇,若是我去看,也是不建议服药的,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只劝她放宽了心思。”杜若虽说让别人放宽心思,可自己却被杜老太太那一席话气的胃出血了,想起这些,他自己也只自嘲的笑了笑,脸上闪出一丝落寞的神情来。
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显然没有逃过刘七巧的视线,刘七巧只拉着他手问道:“杜若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前几个月一直养的很好,那日在我家你还陪我爷爷和了几杯酒,你不像是那么不懂养生的人?”
杜若见刘七巧句句问到要害,只垂下了头,默默不语,良久才反握住刘七巧的手背道:“能有什么事儿呢,就是中秋的时候和人喝了几杯,自己没在意罢了。”
刘七巧见杜若不肯说实话,便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只撇撇嘴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瞧你这一肚子心事的样子,还能瞒得过谁呢?让人家别有心事,你也不看看,你的眉心都皱成一个川字了。”刘七巧说着,伸手抚上了杜若的眉心,轻轻的揉了两下,那边杜若只红着脸,握着刘七巧的手背亲了几口。
两人腻歪了片刻,刘七巧觉得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方便,便上前把门打开了,请杜若把杜二老爷给喊了回来,三人开始研究太后娘娘的义肢问题。
一般来说截肢手术拆线后,创面愈合良好,无炎症,无红肿,便可以开始安装假肢了。古代不缺少能工巧匠,但是缺少发明创造者。《三国演义》里面还曾出现过木牛流马,只不过真假还需要认证。不过做一个义肢的话,应该不会难道现在的能工巧匠。
刘七巧拿出方才自己画好的图纸,摊在两人中间道:“我方才还说在王府找木匠不方便,可巧就遇上二叔了。”刘七巧指着图纸上的画稿道:“材料我想好了,要用轻木,木质坚硬,但是轻便,这样才能造出轻巧的义肢来。”
杜若拿着刘七巧的图纸看了半天,只蹙眉道:“但是这东西做好了,如何给太后娘娘按上呢?”
这个问题刘七巧也曾经思考过,为此还想了不少的办法,最后把她给说服了的理由是:“太后娘娘平素有两条腿的时候,还不愿意走路呢,如今少了一条,铁定更不愿意走了,是以这义肢的装饰性作用,其实肯定更大于实用性。所以只要能简单的装上去,可以让她在人前站的笔直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杜二老爷笑着道:“倒是七巧更了解太后娘娘的习性了,也是,她如今出门都是用御辇,也难得就用的上双腿,只让她站着,在寿宴上不至于没了威严,大概也就能满足了太后娘娘的要求了。”
刘七巧难得有偷懒的机会,便把这图纸推到杜若面前道:“这几天你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了,这东西就拿去你研究吧。这些原理也很简单,基本上都是一个正常的榫卯螺钉,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喊了春生托大妞来问我。”
杜若巴着图纸看了半天,对刘七巧鬼画符一样的绘画技艺再次表示郁闷,这回他不是胃疼,是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