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显纯被墨铧的话给问住了。
对于许显纯来说,让自己操刀子砍人,或者说玩什么栽赃陷害,那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要让自己去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传播学说这一类的,这不是扯蛋么。
想了想,许显纯道:“许某对于这些事儿,实在是不太擅长。不过,许某有一个建议,老先生倒是可以参考一下。”
墨铧道:“愿洗耳恭听。”
许显纯道:“如今儒家势大,虽然陛下已经将衍圣公除爵,但是其力量依然不可小觑。老先生不妨迂回一番,不要与儒家正面相抗。
依许某之见,不如在皇家学院之中先行传播,待人多了之后,再建一书院,传授学问。
只要书院学子结业之后能进入皇家学院,那么愿意进书院之中读书的学子必然会多一些。
日积月累之下,只要人多了,便成了气候,又何惧儒家?”
墨铧心有不甘的问道:“便不能与儒学正面相抗?”
许显纯笑道:“可以。然则儒家虽然自己学派之内山头林立,但是墨门一旦现世,只怕儒家各派系便会联合到一起打压墨门。
纵然有陛下的保护,墨门能敌的过天下读者人都是儒家门徒?”
墨铧纵然心中再怎么不甘,却也知道许显纯说的是事实。
自从墨家被儒家阴了一次,就此势弱,只能夹起尾巴做人,连泡都不敢冒了。
如今虽然被当朝天子想了起来,眼看着有这么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却也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怼儒家。
毕竟有句老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在的天子看重墨家,那下一任天子呢?
若是下一任天子不看重墨家,那日子是不是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甚至于,由于墨家现在冒了出来,以后会不会因为天子的更替而迎来儒家更疯狂的打压?
墨铧不敢去赌。
把宝压在崇祯皇帝身上,赌上这一局,已经是墨铧所有的勇气了。
如果不是许显纯所描述的崇祯皇帝登基之后的所做所为,墨铧甚至于连让墨门出山的勇气都没有——留下一部分妇孺和老人留守,自己率领一些人先行进京,也正是因为如此。
倘若当今天子真的是重视墨门,墨门能有一个发扬光大的机会,就压上所有的底牌和后路,赌一把。
如果只是想要借助墨门的机关之术,那也无妨,反正现在带来的这些大部分都是些巧匠,也足以供皇帝驱使了。
这样儿的话,哪怕是以后真出了什么变故,墨门在田家庄和田家庄之外的那几处秘密基地,还可以保证墨家传承不断。
许显纯不知道墨铧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自己这番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因此一路上倒是对墨门诸人照顾的极为周到。
等到了京城之中,将墨门诸人安顿好之后,许显纯就先行进宫去觐见了崇祯皇帝。
听完许显纯的讲述之后,崇祯皇帝突然间笑了:“这个林伟枫倒是有趣的很。派人去接触一番,看看能不能让他替朕效力,若是愿意,许他个出身。”
许显纯躬身应是,一时间倒是对于这林伟枫有些嫉妒起来——崇祯皇帝这是想要把林伟枫收为私臣了。
崇祯皇帝却没管许显纯心中怎么想。
私盐泛滥这事儿,别说是大明朝了,便是往前往后算,除了新朝太祖建国后算是彻底的摆平了私盐这事儿,剩下的几千年里,私盐都没有被摆平过。
其实说白了,私盐这玩意的利润太大。
崇祯皇帝记得后世总说是什么军火和毒品类的利润大,实际上,走私的利润一点儿也不比这两样儿来得小。
看看世界上那些有头有脸的活力团体,哪个跟走私没有一腿。
甚至于包括著名的红楼老赖,那当年也是玩走私的一把好手。
但是现在的大明跟后世不同啊,后世能走私的项目太多了,大明却没有。
正在暴利的是往辽东走私粮食和铁器,这中间的利润能让那些胆子大的豪商们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但是那八大蝗商的下场,还有后来吴家的下场,确实吓住了一批人。
再加上大明的水师又再次搞起了巨舰大炮,海上又有郑芝龙和李吖子等人看守门户,使得走私的成本越来越高,因此上愿意搞这种事儿的豪商也是越来越少。
但是私盐就不同了。
扬州官方盐场的盐,假设一斤盐要一分银子,只要弄到盐引运出去转卖,转手就能变成五分银子。
更别提还有大大小小的私设的盐场了。
原本崇祯皇帝对于私盐这部分并不是太注意,总觉得只要百姓有盐吃就行了,弄私盐的人多了,只怕这盐还能卖的便宜一些。
只是想起来后世的著名历史参考资料《唐砖》之中那个叫张诚的家伙,还有程处默那个逗逼,崇祯皇帝便放不下心来了。
此时的过滤手段实在是有限的很,很多私设的盐场之中出来的盐,搞不好还有毒。
就算是一时半会儿的不显,但是时间长了呢?
别看崇祯皇帝这家伙坏的头顶流脓脚底生疮,自己让太监们往盐里掺了铅粉卖往辽东,但是这家伙可舍不得让大明的百姓遭这种殃。
但是许显纯带回来的消息还算是好消息。
毕竟林伟枫这个人虽然自己没少捞钱,但是更多的一部分还是分给了百姓,也算是有好有坏。
正是本着惩前毙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所以崇祯皇帝打算给这个叫林伟枫的家伙一次机会。
如果能收为己用,那么就弄一个什么大明皇家盐业公司,专门负责搞食盐的事儿。
不就是盐么,老子不赚钱了,赔钱干,让大明的百姓都能吃上放心盐。
想了想,崇祯皇帝又吩咐道:“派人去扬州,把那几个弄私盐却不顾百姓死活的家伙的罪证都找出来。
还有两淮盐运史和两淮盐运御史,都给朕查一查,朕要看看这两个家伙还有他们的手下到底富裕到了什么程度。”
许显纯躬身应是后问道:“陛下,两淮盐运史和两淮盐运御史可需要锁拿进京?”
崇祯皇帝冷笑道:“先查清楚他们的身家,还有三族的情况。到时候在朝堂之上给他们一笔笔的清算,现在急甚么,左右还有个林伟枫能让百姓吃上些放心盐。”
等许显纯再次躬身应是之后,崇祯皇帝又吩咐道:“诏墨铧进宫罢,朕要见一见。”
入宫见完礼之后,墨铧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崇祯皇帝问话。
只是墨铧实在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样儿的词来形容崇祯皇帝。
单从面貌上来看,崇祯皇帝只能说是小白脸一个。
但是谁又能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小白脸一样的皇帝,就敢带着大军深入草原上筑京观玩?还把前任首辅和御史什么的扒了皮挂在午门之上?
大明朝不是没有带兵的皇帝。
但是自从正德皇帝因为想要染指军权而被儒家那些渣渣们给坑死了之后,嘉靖皇帝手腕那么高的一位皇帝,居然都没敢再去碰一碰军权。
由此可见大明朝儒家的这些文官们到底是个什么尿性了。
同样,也可以看出来眼前的皇帝手腕到底强硬到了什么地步。
等到墨铧心中已经开始打鼓之后,一直都面无表情的崇祯皇帝才开口道:“朕以为墨子诸多学说都是极好的,只是有一点要改一改。”
墨铧躬身道:“请陛下明示。”
在墨铧看来,崇祯皇帝这个年纪能提出什么了不起的意见?现在先捧着也就是了。
只是崇祯皇帝一开口,就出乎了墨铧了意料:“墨子曰,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这句话,朕不是很认同。”
墨铧原本以为崇祯皇帝提出来的会是针对于墨子学说之中的明鬼,非命,或者是兼爱天下的那一部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崇祯皇帝提出来的居然是《墨子·节用上》之中的内容。
墨铧不服气的辩道:“草民不敢苟同陛下的看法。圣王为政,其发令、兴事、使民、用财也,无不加用而为者。是故用财不费,民德不劳,其兴利多矣。”
崇祯皇帝笑了笑,开口道:“若朕请钜子用餐,花费银钱百两,可是靡费?”
墨铧道:“启奏陛下,草民以为是靡费。草民一日三餐,但求饱腹,不求精细。”
崇祯皇帝心道,你丫还真不愧是墨家的传人,啥时候都不忘记怼孙子一下。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句话可不就是出自《论语.乡党第十》,如今墨铧说自己不求精细,正是针对于这句话而说的。
崇祯皇帝笑道:“若是朕请先生用餐,费银百两,宫中内侍贪去十两,尚余九十两。
这九十两之中,必然有一部分去买肉,则卖肉的屠夫赚了银子,另有一部分去买酒,则卖酒的商户赚了银子,至于买米的买菜的,必然也有农户赚到,先生以为如何?”
墨铧想了想,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
见墨铧已经开始往套里钻了,崇祯皇帝又接着道:“如此一来,朕与先生吃到了美食,外面的百姓也赚到了银子。
而屠户有几个是自己种粮的?多半还是要拿这些银子去买吃食。而百姓呢?则需要拿着这些银子去买酒肉,买布匹。
如此一来,银子还是这些银子,可是中间的物资却又多了几倍。
先生以为如何?”
墨铧想了想,这话没毛病啊。种地的想要吃肉,除了有人自己家养猪养鸡养羊什么的,剩下的可不就得拿钱去买么?
只是这物资多了几倍,银子还是那些银子,这玩意是怎么算的?
墨铧隐隐约约的觉得哪儿不对劲,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既然自己想不明白,那想必崇祯皇帝说的是对的?
崇祯皇帝见墨铧一脸纠结的样子,便笑道:“所以朕才说,墨子学说之中,诸般都好,唯节用不可取。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天下间的财富,银钱是财,物资者富。
唯有让财流动起来,这富才会增。”
墨铧此时已经彻底的被崇祯皇帝给绕晕了。
崇祯皇帝的每一句话听起来貌似都很有道理,但是自己却总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想了半天,墨铧才躬身道:“草民愚钝,不及陛下之万一也。草民回去之后,自当勤加研读先贤文章,仔细思考今日陛下之教诲。”
崇祯皇帝却笑道:“这个是以后的事情了。朕请墨门诸贤进京的原因,想必许显纯也已经与钜子说过了,不如咱们这便去皇家学院里走一走?”
墨铧早就惦记着许显纯所说的那什么蒸汽机了,闻言便躬身道:“但由陛下做主。”
等到了皇家学院之后,看着那台傻大黑粗的蒸汽机在轨道上吭哧吭哧的前行,墨铧便对着徐光启问道:“此物倒也神奇,只是速度为何如此之慢?”
徐光启心中感激当初跟着墨铧讨教学问之时墨铧那种毫不保留的传授之恩,便躬身道:“回先生,此物目前倒也只是个样子,尚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密封一事。”
墨铧好奇的问道:“密封?”
徐光启嗯了一声,接着道:“因为这钢铁对接时,不能做到毫无缝隙,所以便要在其中塞了胶以做密封,否则蒸汽外泄,大半的功夫都浪费掉了。”
墨铧问道:“那现在是用的什么密封?”
徐光启道:“现今所用的密封,还是陛下传传授的,使用牛筋捣乱了掺上鱼胶而成。
虽然比之前的一些密封手段要强出去许多,却也不甚完美,学生总以为还有改进的余地。
听说海外有一地,有一种被称之为橡胶的东西用来做密封是极好的,因此学生已经请陛下谴人去寻了。”
墨铧闻言却笑道:“用来密封?橡朕?老夫不知道你所说的橡胶是什么,但是要说到密封的手段么,我大明却也是不缺的。”
徐光启闻言,颇有些激动的问道:“请先生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