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直门内,一座庞大的四进府邸正热闹异常,高门大院,门前整齐一排拴马桩下马石,吊檐门斗下高悬一块新制的金漆黑地地匾额:“李府”,下边朱漆铜环的大门洞开,一进门儿就是画影照壁,看来绝不是寻常人家。
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兵部右侍郎李睿在京城,或者说大明还没有房子,总不能继续住在驿馆吧,崇祯皇帝也是知情,晚宴之后当即赐下一座宅子,李世和李信也各赐了一座,三座宅子离的很近,只不过李睿的最大而已。
第二天一早已经奉旨为监军被允许出宫的长平长公主朱媺娖便风风火火的跑到驿馆拉着李睿去看新家,李睿现在还是个光杆司令,甚至连个依仗亲兵队伍都没有,虽然昨晚就派人飞马去开封给周王送信,将托付给周王的那两百从洛阳带出的骑兵召来京城,但等到了怕也是十几天后的事情了。
长平公主这次也是便服轻车简从,干脆将李睿拉上了自己的马车,两人在马车上商议了一下,先去新宅看看,据说是家犯官府邸,连仆役都一并赐了下来,能留用的就都留用,再不够还有缺的,侍女就直接从长平公主这里拨,杂役则到城外去买些流民回来应付。
等到家门口下了马车,李睿不禁吓了一跳,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已经挂上了新的匾额,门旁两盏大大的红灯笼,红底黑字分别写着“练兵使”、“兵部右侍郎”,进了大门两排几十名青衣男女仆役整齐的立着,虽然都低着头但也都显得颇为斯文有礼。绕过照壁后大厅院两边就是两排厢房,是家丁仆役住的地方;二堂会客大厅左右各是穿堂的两间房子。一间书房,一间是会见重要客人的小厅。穿过二堂是个很大的花园,假山水池,曲廊亭台,处处藤萝缠绕,风儿一吹,还有一股清新的花香,极是精致,颇有江南水乡园林的味道。
花园亭台里,李睿不由对朱媺娖赞叹道:“真是个好地方,以后就在这里养鱼种花你说是不是也挺好。”
看朱媺娖可爱的点点头,李睿不由一笑,然后转身对仆役们说:“都下去忙自己的吧,以后都是一家人,大家不必如此拘礼。”
那一众跟在身后的仆役闻言立刻纷纷拜倒答道:“是,老爷。”
这时却有一名看上去蛮斯文,眉宇间很是俊朗、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仆役愣在当场没有动作。
老管家赶紧上去对他低声说了两句,将他拉倒拜下,回头赶紧对李睿赔罪道:“老爷别见怪,小子不懂事,老奴定当细细**。”
李睿也不在意,只是以为他们是对自己这个新来的老爷还不适应,想想回头给他们好好提点工钱就是,也就一笑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仆役拿着张名帖匆匆走来,鞠身递给李睿道:“老爷,门外有客来访,已请进书房用茶。”
长平公主朱媺娖听到这话不禁柳眉一皱斥责道:“为何还未问过老爷便请了进来,岂有此理!”
那仆役赶紧跪下一脸惶恐,旁边老管家赶紧上前解释道:“老爷赎罪,这……是、是以前老爷的熟人,曾说过不须通报便可……”
李睿摆摆手道:“无妨,下不为例便是。”
说着打开名帖一看,不由惊讶道:“洪承畴?!”
蓟辽总督洪承畴带着玉田总兵曹变蛟来访,着实把李睿吓了一跳,顿时不敢怠慢,长平公主也乐呵呵的跟了过来。
李睿让老管家带着急急走进客厅,就见到略有些消瘦脸上很多皱纹身穿大红一品官袍正坐着闭目养神的洪承畴,身后还站一名顶盔冠甲身材伟岸的壮年武将,李睿顿时心里一阵紧张。
这俩可都是名人啊,虽然最近见的名人蛮多,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赶紧上前拱手见礼道:“下官李睿见过部堂大人。”按照明朝制度,总督尚书一级的可以称部堂,还有侍郎巡抚一级的可称宪台,就像李睿下级就可以称呼为宪台大人。
洪承畴见李睿还有朱媺娖进来,倒是颇为客气的起身迎了上来,也拱手还礼道:“李大人青年才俊,老夫今日一见,自感惭愧的紧呐。”
曹变蛟也上前见礼道:“见过李大人。”说着看到了李睿身后的衣着华贵的朱媺娖,洪承畴和曹变蛟虽然是重臣名将,公主却的确没见过,再说长平十几岁出落得也颇似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由又拱手礼道:“见过李夫人。”
顿时李睿和长平公主一愣,长平小公主脸唰的变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扭扭捏捏的竟然还了一礼道:“见过洪大人、曹将军……”说着就躲到了李睿身后偷偷掐了李睿一下。
李睿顿时一阵尴尬,本来想解释一下,但腰间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回头一看发现朱媺娖又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只好把话咽回去,呵呵赔笑着对洪承畴曹变蛟说道:“洪大人、曹将军,呵呵,请坐、请坐。”然后赶紧招呼仆役续茶。
众人纷纷坐下,朱媺娖也主动退了出去,李睿不禁疑惑的问道:“洪大人、曹将军,你们不是在松锦前线吗?怎么回京来了。莫非前线有什么变故?”
洪承畴抿了口茶呵呵一笑道:“前线一切都好,目前战局稳定,我军占据优势,本官这次回京主要是催促粮饷,并向皇上禀报前线详情。”
李睿听到这话不由惊讶脱口而出道:“我军占优?这怎么可能!”然后立刻感觉这话说得不妥,赶紧赔罪道:“下官失言,大人勿怪。”
那曹变蛟顿时脸色有些不渝,直接说道“清奴大军十万围锦州,部堂大人率末将等八总兵十三万余精兵步步立营、且战且守,抢占了沿途各处制高点,已处可攻可守之势。”
李睿顿时脑子里有点浆糊,松锦大战明明洪承畴输的一塌糊涂啊,但也讷讷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下官孟浪了,洪大人、曹将军且赎罪才是。”
洪承畴倒是摆摆手不介意道:“李大人快人快语,不妨事,今日进宫下朝之后皇上便对本官说起,李大人乃国之栋梁。”
李睿赶紧向皇宫方向拱手谢道:“谢皇上谬赞。”然后像洪承畴道:“皇上谬赞,愧不敢当,倒是洪大人和曹将军当真是国之柱石。”
洪承畴微微摇摇头道:“李大人开封一战功勋卓著,皇上赞誉还是当得的,大可不必谦虚。不过刚刚既然说起了,本官倒是想请教一下李大人,不知对辽东局势有何看法?”
李睿顿时感到为难道:“这……下官对目前战局不甚了解,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洪承畴敲着桌子想了会儿慢慢说道:“前兵部尚书王洽治罪后,新任陈新甲大人有意速战速决,但皇上似偏向于持重。”
李睿皱着眉头问道:“速战速决?那洪大人什么打算?”
洪承畴扶须说道:“本官也是赞同速战,清奴主力集中于松锦,此乃难得良机,我军只需一举击败之,则辽东可平矣。”
李睿这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我军败了呢?”
洪承畴脸色顿时变了数变,一双闪着精光的细眼看向李睿问道:“莫非李大人认为我军应持重坚守?”
李睿顿时心里有点打鼓,小心翼翼的说道:“呃,下官只是认为……既然目前战局已经有利于我军,为何不坚持下去?”
洪承畴却苦笑了下说道:“皇上还是没看错人的,未料胜先料败,老夫此次回京也只从李大人你这里听到了这话。李大人还有什么想法尽可直说,不必顾虑。”
李睿皱着眉头想想,决定还是对洪承畴实话实说:“松锦大战可是国运之战啊,若败了,大明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京师已经没多少军队,不然也轮不到下官去筹练新军,关内洛阳战后,河南只剩开封两万兵马,四川湖广几省所部也仅有左良玉左将军部战力尚可,所以下官以为松锦前线不求胜,只求不败即可,不然将一发不可收拾,洪大人以为然否?”
洪承畴静静看了李睿片刻,叹了口气后赞道:“李仙凤李大人说你颇有战略眼光,本官开始不以为然,如今却是信了。”
李睿惊讶的问道:“李大人?洪大人与李大人熟悉?没听李大人说起过啊。”
洪承畴笑道:“李仙凤当年在陕西平贼时在本官手下共事过一段时间,忠勇聪颖,说起来河南巡抚的位置还是本官举荐的。前几日便收到他的书信,对你大加赞赏,呵呵。”
李睿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洪承畴带着曹变蛟登门,却也不对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新人摆什么架子,不由感激的鞠身拜谢道:“多谢洪大人、曹将军,也多谢李大人。”
洪承畴客气过后缓缓说道:“本官其实也知松锦大战许胜不许败,防守持重不失为一条良策,但是李大人,攻守之势除了决定于战略战局之外,还决定于朝堂之上,陈新甲大人虽然对战事操之过急,却说得并非毫无道理,朝廷根本没有支撑大军长期作战的粮饷军械,锦州也不可不救。何况,我军并非没有胜算,放手一搏未尝不可。”
李睿听到洪承畴这样说只好心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沉默不言。
洪承畴见状又扶须笑道:“其实今日前来本不是为了这前线战事,倒是本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李大人务必帮忙。”
李睿一愣赶紧说道:“洪大人何事要下官帮忙?尽管吩咐,在下定不推辞。”
洪承畴呵呵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李大人可知皇上赐你的这座宅子以前的主人是谁?”
李睿迷茫的摇了摇头。
洪承畴解释道:“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郑崇俭。”
李睿不由“啊”的张大了嘴巴,难怪京城正好有如此大的一座宅院,原来就是前不久才因为襄樊失守和杨嗣昌一起治罪被斩首弃市的郑崇俭。
洪承畴无奈说道:“郑大章与在本官厚,没有丧失过一座城池或一支部队,却因为他人巧言卸责被判死,群臣背地里都知道他的冤屈,却没有人敢出来诉说,对此我很是痛心。本官得知他那小儿子也被贬为家奴,就留在李大人你这府中,名叫郑米,还望李大人不要过多责难,好生照顾一下。”
李睿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刚才院子里那个小仆役,不由笑道:“洪大人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