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江街道,倒还干净。”
正事说定了,唐起龙的神色也就十分轻松,倚窗而望,但见街道约有十几二十步宽,比起京师当然还差点,不过也是通衢大道了。
现在放眼看过去,虽在雨中,房舍都是青笼碧绿,修筑的巍峨堂皇,而且街道上全部是青石板路,道路两边是下水的暗沟,雨水虽大,却没有在街道上积下水来。
再想自己沿途过来时,到处都是栽种的树木,郁郁葱葱,令得从河北河南一路过来的他,心神舒爽不已。
“这都是军政司牵头,民政司主责,新军将士和辅兵们都拉出来不少,驻防营和次备军,加起来怕有小十万人,整个清江,沿河原本二十余里方圆,现在扩充一倍有余,地方之大,不在南京之下,还在扬州之上。”
提起这个,唐十二也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在清江这里,各种民生设施都是一等一的,不论是街道卫生,厕所暗沟,还有防火、水井、防盗、医药等事关民生的机构和设施,都是由大元帅府下诸司规划。
原本一个城市从自发形成到井井有条,可能需要数十年之功,而在清江这里,数月之间,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的南直隶已经是极为富庶的地方,城池来说,南京环五十余里,扬州是新旧两城相加十九里,苏州三十余里,清江这里环四十里,民生设施来说,比那些名城大府还犹有过之,身在清江者,当然感觉与有荣焉。
只是得意之后,又想起自己已经为清朝效力,唐十二脸上不觉有点讪讪的,也是自觉难堪。
好在,唐起龙也是为清江现在的样子所吃惊,并没有太在意唐十二的面部表情。
“大爷要吃点什么?”
雨声之中,人也倦怠了一点,听着问话,唐起龙懒洋洋的答道:“由你安排吧。”
“是勒。那小人这就下去安排。”
唐十二立刻下去,他虽久不亲自下厨,不过掂勺子的功夫倒还不差,没过一会功夫,几盘色香味均是上等的菜肴就是端了上来。
唐起龙挟起一筷葱爆海参,但觉香滑糯软,味道十分上乘,当下便是笑赞道:“十二虽然当了掌柜,不过功夫丝毫不减当年。”
“大爷过奖了。”
“对了!”唐起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向着唐十二问道:“适才我过来,怎么东边五六里到清江行营大块地方,枝蔓青绿,都种的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在北方种的各种作物都有,不过都还不到农时,清江这里别的事情也罢了,似乎连种值的事都与别处不同,唐起龙心中自是觉得奇怪。
“大爷说的应该是农工司发给农户种的番薯吧,”唐十二答道:“是陈司正挑选良种,又教人种值,现在是七月底,大约八月中以后,就能收获了。”
“番薯?”唐起龙哑然失笑,摇头道:“胡闹了!”
他虽是将门子弟,不过到底也曾读过书,水平和秀才也差不离,而且侍奉过史可法,身上还有浓郁的文臣气息。
此时微笑摇头,不象个武将,反似个儒生。
“怎么呢?”
唐十二虽愿回唐府,也愿回北方,不过只是旧时情谊和希图富贵使然,论说起来,他在清江日久,对皇太子和行营诸司的官人也是敬若天人。 Wшw ✿Tтká n ✿¢○
特别是陈子龙,每天栉风沐雨,在各处奔走,三十左右的官人,正是讲究形象的时候,诸司各官,个个看着如神仙中人,俊俏非常,就一个陈子龙看着就跟五十岁的老农差不离,而兴修田间水利,劝农桑选良种,育肥积粪,种种农事相关的事,这位陈司正可是做的不止一星半点。
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虽不长,不过也够淮扬等地的百姓对陈子龙交口称赞了。
毕竟他服务的,就是这二十余个县,每天策马在外奔波不停,各县之间早就对陈司正赞誉有加了。
就是唐十二心中,对这个陈司正也是敬佩到了骨子里,提起来,都是一副极为推崇的语气。而唐起龙的话却是十分不屑,这么一来,唐十二当然要一问究竟了。
“番薯,玉米等物,都是这几十年打海外传来的。对了,还有辣椒、烟草,前者辛辣难入口,曾经有人带了一点给我,实难下咽。烟草么,我是不吃的,不过现在京师吃烟的人很多,吞云吐雾,实在不明白好在哪里。至于玉米番薯,玉米吃起来口感一般,番薯虽甜,不过都是太过低产了。”
唐起龙能负有联络陈洪范的重任,固然是翁婿至亲的原因占大头,不过能做史可法的标营参将,毕竟还不是那种一无所知的武夫。
提起农事,也是头头是道,见唐十二还有疑惑,当下便直接道:“北方也有种值此二物者,玉米亩产不过几十斤到百斤左右,番薯最多亦是这样,虽说这两物不需多水,也不用太花功夫照料,但占了地亩不出物产,种它还是太不值当了。”
“不对啊。”
虽说对这个少年东主十分敬畏,唐十二还是摇头道:“大爷可能不知道,咱们清江这里,还有邻近各县都种值番薯,小人去地里看过,虽还有一个月才收,不过地里枝蔓下根茎上都长的好大一个,小人略算了算,一亩收获当在五百斤以上,等到了收获时,到底多少,小人就不大清楚了。”
“咦!”这一下,唐起龙可当真吃惊了。番薯如果雨水足长的好,一亩最多也就一二百斤,亩产不算诱人,吃起来也似乎不能比小麦和大米,不过胜在收获期短,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收获,而且,不象麦稻那样娇贵,要人经心服侍它……若是真有这样良种,携带北方献上去,功劳似乎也不算小。
当下便先看看四周,当然,仍是寂寂无人,雨天路滑,愿意出门的人原本就少,况且这里原本就是人迹罕至的雅室。
当下召了召手,把唐十二叫到身边,唐起龙笑的格外亲切,只对着唐十二笑道:“十二,我心里有个计较……”
……
……
“来,我社中好友兄弟,现在也是聚少离多,今日难得一唔,又有**助兴,大家可非得好好痛饮一番不可。”
回到行营住处,复社中人给顾杲摆下的接风酒也是十分热闹,大明成化年以后,士风日下,国初的朴实之风不再,象天顺景泰年间,士大夫就很少设宴,就算吃饭,也是十分简朴,并不奢华。而到了晚明时节,士大夫奢华之风日盛,就以这些青年士子来说,追欢买笑,缠头之资一掷千金的事也没少做……在场的人,几乎全在秦淮河浪荡过,而其中又有一半左右和名妓结了善缘……龚鼎孳和候方域的妾侍就都是秦淮名妓之一。
不过,今日宴席人虽多,却不复当口奢华。明末风气太坏,弄的朱慈烺只好公然反其道而行之,别处不讲,最少在淮安行营这里,风气就已经渐渐扭转,原本士大夫那种以浪荡无行而自傲的风气在行营这里是不吃香的,相反,皇太子自己以身作则之余,也是多次褒奖陈子龙那样的朴实部属,太子的好恶由此也是被人看的清楚。
上有好,则下必从,眼前这一桌酒席就是重实质而轻外在,若是以往,顾杲必定觉得不适甚至会小有愤恨,不过今日前来是求助于人,老实说,有如此的场面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哪里还敢挑三捡四?
当下自己也是举起酒杯,笑道:“诸兄情意,弟铭感五内,这种时候,也实在没有想到诸兄还会如此待我……”
话说到这,已经很难再接下去,因为他的尴尬处,就正好是被皇太子的厘金税所打压。
而且,将来改行税为地税,就是上门收取工商税,这个风声就已经渐渐在江南传扬开来。
太子行事,向来周密稳重,现在吹风,就代表数年之后可能是现实,到那时,对手中都有大量丝厂商行,甚至有矿产的江南富绅来说,岂不就是万历年间收工商矿税之事的重演?
不过,对这么一个文心周纳,行事狠辣果决的皇太子,江南众人,却丝毫没有神宗年间对抗朝廷时的底气和心气了。
从盐课、厘金等事完全能看的出来,皇太子行事十分周密,绝不是拍拍脑子就胡来。
既然对抗很难,合作就只能提上日程。
对顾家来说,现在也委实是扛不下去了。自己家的本金全用在收粮上,而且还有整个宗族和至交好友的钱,还有借来的高利贷,再拖下去,就要一家上吊了。
见顾杲如此模样,在场的人无不是心中了然。只是各人也都只能摇头苦笑,厘金之事,事关国用,一年几近千万或是可能超过千万的收入,叫太子放弃或是网开一面,现在看来是绝无可能之事。
候方域挟起一块**肉,强笑道:“子方,此物实在难得,就是太子殿下也没这等口福,先偏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