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少年凭的胆大,你父亲是谁?”刘泽清一脸狐疑,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眼神中也是惊疑不定。
眼前这少年人最多十五六岁年纪,但渊渟岳峙,气度实在不凡,委实不能以年龄而轻视之。但无论如何,十来岁的孩子当得什么大事?想来这是一个世家豪门的子弟,不知道怎么跑到淮安府来,一时看不过眼,少年人血气之勇一发,就不管不顾的出来多管闲事了。
当务之急,是看哪家的子弟,不过刘泽清自忖,现在放眼天下,未来皇帝都可以是天子门生,这大明,他惹不起的大人物,还真是想不出来。
出来说话的,自然就是朱慈烺。
昨夜他带着几个最心腹的伴当进城,先寻着了路振飞,求见之后,却并没有亮明身份,而是以王之明的假名和假身份在巡抚衙门住下来,接着打听福王和潞王等人的消息,确定情报之后,再和自己之前的消息一对应,自然也是知道,刘泽清在城中召集诸将,动静搞的这么大是为的什么。
看着刘泽清,朱慈烺微微一笑,答说道:“我父亲么……说起来总兵官是认得的,崇祯早年,总兵官入京述职,曾经和家父见过面,只要我一说,总兵官就能想起来。”
“哦,原来如此。”刘泽清眼睛一眯,脸上的笑容就更加傲慢了,这少年,果然是京中高官或是勋戚的儿子,当年他一个副将,普通总兵,入京见一个员外郎都得称兄道弟,见着大官更得跪下,高捧手本,唱名行礼……这少年大约是见着刘泽清当年在自己父亲面前的恭谨模样,还以为现在是当年?
“那么,尊父高姓大名啊?”刘泽清手一抬,一个亲兵已经搬着椅子过来,他坐定之后,翘起一腿,才又向着朱慈烺微笑道:“好么,既然是故人之子,好歹叫我知道是哪家的子弟,不过,军法当前,你这少年人不知道厉害,敢出来捣『乱』本帅行军法,这其中的干系,你知道有多大么……嗯?”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不是实在得罪不起的大佬之子,说不得,今天为了行军法,定大事,也只能把这少年和刘孔和一并杀掉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刘泽清这凶狠的眼神和拖长腔调的冷哼下腿肚子转筋,朱慈烺只是微微一笑,他也是将右手抬起,预备发令……不过,转念之间也是把头微转身南……这会子,不知道南都是什么样的情形,又不知道,崇祯可到了没有?
而南京那头,又是否如历史演变的那般,在预备迎接福王?
……
……
“史公,史公!”
“史公,留步!”
在南京城墙之下,高大巍峨的水西门外,大队的执事为前导,一对对的回避牌、锡枪、槊、水火棍,一字排开为先导,中间则是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再往后,则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铜盔铁甲,红缨飘扬,每人都杀着牛皮腰带,悬挂着精制的腰刀,显的十分的干练和漂亮,每人脸上都是警惕之『色』,后头声响一传过来,所有骑兵都回过头去,见是几个穿儒须,头戴方巾的书生追过来,一队亲兵驱马迎过去,跳下马身,张臂将这几个书生的来路给挡住。
除此之外,众亲兵也不敢做什么过份的举动。这里毕竟是南都,天老大,读书人就是老二,谁他娘的也惹不起。
“史公,学生前来送行,望乞拨冗一见!”
赶来要见史可法的,都是二三十岁年纪的读书人,虽然是不曾当官的普通书生,不过谁也不敢小瞧了。南京的这些年轻书生,不是东林就是复社,潜力量之大,就算是皇帝也没有办法,他们能左右乡里,什么诉讼,赋税、工程、教育,基本上就是这些书生和他们所在的宗族左右着,一个普通儒生可以和县令叫板,这在江南也不是稀奇的事,要是有举人或是进士的身份,干涉朝局,左右大势,也并非不可能。
现在这几个,都是复社的中坚份子,在江南一带十分的有名,同时,因为他们的名声和家世,也使得他们能和史可法这样的朝廷大员交结,其中有两三人还是史可法的幕僚,只是这一次因为对史可法的任务和去向十分不满,所以并不曾一起跟随出来。
“咦?”听到叫声,史可法在轿中跺了跺脚,轿身一震,便是已经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原来是冒世兄,还有尔公、曼公……怎么,今日又一起来为难学生了?”
史可法的面容十分平静,挨个招呼,并没有显『露』出与往常太大的不同出来。不过,毕竟嗓音也是颤抖的,显『露』出主人现在的心境并不平和,相反,也是十分的激动。
在前一阵子,他才和马士英在浦口商议妥当,已经叫礼部预备去广西接桂王来南京的大驾……结果却是马士英一转身就把自己给卖了!
现在四镇和马士英一起,加上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还有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的力量,还有『操』江勋臣刘孔昭反水,公然支持马士英入阁……大势已去,东林党自然也只能接受事实,到现在,这场大事弄的灰头土脸,潞王监国失败,桂王也失败,反而最不想支持的福王入主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之势,一想到自己写给马士英的书信,白纸黑字写着福王七不可立……当然,那是东林党诸人的一致说法,不过是自己亲笔书写,这么一封信在政敌手中,而以马士英的『性』格,又怎么会不拿给福王看?
如此,先机全失,自己之前曾经亲口说过,立帝王,但实权尽在内阁的算盘显然也会落空,因为中枢必定不会完全被自己和东林一脉掌握,最少,马士英将会入阁,此人十分难缠,朝野间也有很多人支持他……如此一来,史可法对未来前途也是心怀郁郁,感觉十分的灰暗。
“史公此行,学生等切不以为然!”
“四镇跋扈,史公如此依顺,岂不是开藩镇干预大政的先例?”
“大事尚有可为,史公可以召集会议,且看公议如何,再前往淮安不迟!”
这些赶过来的,都是东林复社中的干将,十分有名的青年才俊。比如方以智和冒襄,都是吴中名士,是赫赫有名的官宦世家出身,在复社中的力量很强,在普通的社员之中,有强大的号召力。
复社在苏州虎丘按时召集社友大会,到时候,全江南的名士和才子都会齐集苏州,是江南的一大盛事,下到秀才,上到正式的朝廷官员,到时候都是普通的社友,而眼前这几个,却是能在复社中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就算是史可法,也对他们是十分重视,并不因为他们的生员身份而小觑他们。
听着众人的话,史可法的神『色』还是淡淡的……这些青年人,追欢买笑和写诗论词的时间太多,当然,他们也十分关切国事,不过,能沉下心来,仔细思索的时候还是太少了啊……
“诸君不必再说,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不可再行更移。”
见众人不以为然,史可法又用十分诚挚的口吻向众人道:“大敌当前,吾辈当和衷共济,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福王监国已经是不可移之事实,吾辈当奉以为主,凡事戮力并行,以大明中兴为要务,诸位,听学生一语,此事就不必再生事端了。”
虽然众人对他的话并不十分心服,但心里也是知道,史可法所说的确实是事实。现在不仅是四镇和地方督抚,还有太监们都拥立福王,地方上也有不少生员士绅心向福王,比如扬州的郑元勋等著名士绅,就是以伦序为主,主张福王最当立。而东林这边,一听说大势已定,前些天两至南京,为立潞王造势的钱谦益最先反水,现在已经以削籍侍郎的身份赶往龙江关,还有很多大臣和他一起前往……大势如此,史可法先前不能断然做主,现在叫他出头反对,也自然绝无可能。
众人叹息着……纷纷向史可法长揖告别,今天南京的天气特别的好,春风乍暖,微风拂面之时,感觉特别的暖和舒适,然而,看到史可法向大家点了点头,带着沉重的表情上了轿后,众人的心情也是十分沉重,待大队人马渐渐走远之后,冒襄等人才回转过身,向着城中缓步而去。
“如何?”
在城中不远,一群社友也在等候消息,这其中以身材略显矮小瘦弱,脸形也十分清瘦的黄宗羲最为惹眼,这个浙江来的社友,师从刘宗周,学问品行都是没的说,只是为人十分固执,不大善于与人结交,但是以他的品德和家世,再有师从,都是复社中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所以不少脾气耿介清直的社友都是以黄宗羲为首,隐然在社中是自成一派。
这一群人,与冒襄等穿着绸衫,手中带有折扇的世家公子的打扮不同,多半是蓝灰『色』的布袍,头上一顶方巾,脚上一双布鞋,打扮都是十分的寒微。而黄宗羲更是其中最惹眼的一个,看到冒襄带头过来,他迎上前去,一张脸涨的通红,双拳也是紧握,也不施礼,只是向着冒襄直筒筒的问道:“如何?史公可改变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