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咆哮的黄河曾经造成无数次洪灾水患,同时孕育出了灿烂辉煌的中原腹心地带。
从黄土高原冲刷下来的泥沙逐渐沉积下来,经历了千万年的地质演变之后,成为以沙壤土为主的扇形冲积平原。
经过历代先民的耕种和改良,已成绵延千里的广阔沃野。
中原肥膏之地,历来就是兵家之必争。
“冲啊……”
“杀呀……”
前面的战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呼号之声响的惊天动地,巨大的声浪翻翻滚滚,席卷了整个旷野。
沙坡口位于延津和封丘之间,是一片因为过分开垦而退化了的土地,只能长些豇豆、荞麦之类的作物。
就是这样的一片微不足道的贫瘠地带,却成为清军无法逾越的“天堑”。
几个起伏非常小的丘陵,共同组成了这条方向的支撑点。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萨哈林组织了整整十一次冲锋,每一次都碰的头破血流,却始终无法突破这片区域。
自从受命以来,萨哈林以雷厉风行的作风收拢从黄河以南溃退下来的败兵,以两千多八旗战兵为基础,集结于此。
接到张启阳率部猛攻延津的消息之后,萨哈林毫不犹豫的率领一万四千人马前去增援,却遭遇了顽强阻击。
萨哈林率领的这一万四千多人,来自于很多个地方,除了从开封方向退下来的残兵败将之外,还有从彰德府带过来的部分当地驻军和部分蒙古旗人马,以及从京师带出来的子弟兵。
两红旗战兵临时从各处调集的物资堆积如山,身后还有强行抽调的几千壮丁,再加上地方官府征发的“民兵”足足有两万多人。
绵延数里的战线上,高高飘扬的全都是清军的旗帜。
这样的千里沃野,就是最好的战场,最适合纵横奔突大军厮杀。
就是这片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带,让萨哈林整整打了两天,至今依旧没有尺寸之进。
延津正在遭受毅勇军的猛攻,若是不能尽快赶过去增援,黄河以北的局面就很难收拾得起来了。
毅勇军虽然兵锋极锐一路势如破竹,终究是大军远征客场作战,虽然精锐却很难持久。
只要稳住局势,就算是硬耗也能耗死他们了。
打一场消耗战,一点一点的磨,把大旗军的锐气和进攻惯性全都消磨干净,以后也就好说了,这就是萨哈林的整体作战思想。
整个黄河以北,约莫有六万多人马的样子,但这只是兵力上的数字对比,不代表真实的战斗力。
那些个被毅勇军吓破了胆的新附军到底是什么德行,萨哈林清楚的很。
指望他们一点一点和毅勇军拼消耗,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新附军要是真能抵挡毅勇军的话,又何至于被张启阳从黄河之南打到黄河之北?
此一战,关系到黄河以北大局,还牵扯到朝廷内部的势力消长。
若是打胜了,父亲代善就能够崛起成为一方单独的势力,和阿济格分庭抗礼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打败了,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必说了。
不用说也能够知道,朝廷上下全都把眼珠子瞪的溜圆,死死的盯着这边的战况呢。
不论是布木布泰还是阿济格,都指望能够通过一次胜利来缓一口气,大清国也等着这口气吊命呢。
朝廷早就被吴三桂给掏空了,合度又打着平乱的幌子大兴讼狱抄家灭门,其实就是在给阿济格凑军费呢。
此战若是不胜,大清国怎么样先不去说,至少正红旗肯定是完了。
这已是代善最后的一点家底,作为筹码全都交到了萨哈林的手中,让他去做孤注一掷式的豪赌。
谁也没有想到,由萨哈林亲自率领的这一万多大军竟然增援不上去,被死死的卡在沙坡口了。
“不许后退!”
“后退者斩!”
在督战队狂怒的咆哮声中,萨哈林就知道这一次进攻又失败了。
萨哈林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代表着他本人的认旗在微风中高高飘扬,前面的不远处却是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溃退景象。
广阔无遮的战场上,还升腾着火炮犁开松软的沙壤土之后的漫天沙尘和一道道黑色的烟柱。
穿着深青色衣裤的清兵连红缨凉帽都顾不得捡起,就好像大水冲灌之下的蚁穴,又象是烈火焚烧中的蜂巢,正翻翻滚滚的仓皇后退。
和前几次完全相同,负责在这里打阻击战的对手并没有趁势掩杀,他们似乎不在乎能给清军造成多大的杀伤,仅仅只是拦阻在这里。
横在萨哈林面前的是一支混编的军队,约莫有三千多人的样子,其中有一小半是不久之前才归顺过来的新附军。
现在不能再把他们成为新附军了,而是应该叫做大明王师。
另外那一半,则年轻的有点过分。
这不到两千人的队伍才是这次阻击战的核心战斗力,他们和毅勇军一样,全都穿着黑色制服,却没有使用毅勇军招牌式的武器,而是一水儿的火器。
如果说张启阳率领的西路军是北伐主力的话,那么,这些学生兵则是最锋利的刀刃最尖锐的枪尖。
萨哈林知道这些学生兵很厉害,也听说过他们的威名,但心中依旧不服。
再怎么坚韧顽强的军队也是由人构成的,大家都是血肉之躯,谁也不比谁多长几个脑袋。
八旗战兵同样的威名赫赫的虎贲强兵,同样横扫天下,明明拥有数倍的兵力优势,偏偏就是打不过去,还真他娘的邪门儿了!
萨哈林手下的亲兵们已经撒了出去,在那个小小的丘陵之下结成一个弧度很小的半圆,一个个手持钢刀利刃,迈着整齐的步伐,迎着溃败下来的士兵往前推,就好似是一道阻挡浪潮的防波堤。
“后退者斩”。
被当做督战队使用的亲兵大声呼喊着,在败兵的浪潮中奋力劈砍,尤其是那些个带头往回跑的军官,不管他戴的是什么顶子,也不论品阶高低,全都毫不留情的一刀砍翻,然后再把脑袋剁下来,高举着人头继续重复着残酷的战场纪律:“后退者死!”
从远处退下来的溃兵涌了过来,到了这里之后已不敢再退,却又生不出调头回去继续战斗的勇气,越聚越多乱糟糟的挤成了一团,呼喊、谩骂之声响成一片。
十一次进攻,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上了,但每一次的结果都出奇的一致:被打回来。
不管是孤注一掷式的全军压上,还是分出波次和梯队的浪潮式进攻,都是这样的结果。
拥有数倍的兵力优势,而且是在对方只守不攻的情形之下,都折损了这么多的人马。
若是在兵力对等的情形下双方放手厮杀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萨哈林已经不敢去想了。
延津明明近在咫尺,却被卡在这里就是增援不上去。
若再这么拖延下去,延津铁定完蛋,就算是突破了对手的阻击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关键是时间。
若是在天黑之前突过去,明天拂晓前后就可以形成对延津的有效支援,继续磨蹭的话,就真的不必再打下去了。
“传我的令!”
“站在队前冲锋者,开双饷。”
“不论是谁,只要冲过去了,汉人抬旗籍,旗人赏年轻女奴一名。”
“刀上见血的,赏大元宝一个。有斩获者,当官的先升两级,当兵的我赏他一个七品过过当官的瘾!”
说到这里,萨哈林猛然把脑袋上的脑子摘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一把扯开衣衫,打着赤膊把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往脖子一盘,大吼一声:“刀来!”
亲兵送上一口大号的砍刀。
擎刀在手,萨哈林高声叫喊着:“老子亲自带你们冲,想升官发财的随我来,活腻歪了不想要脑袋瓜子的尽管往后跑。”
作为一军之统帅,亲自带队冲锋,这种事儿似乎只会出现在戏文当中,但萨哈林却真的这么干过。
天聪年间二伐朝鲜的时候,正是数九寒天的隆冬时节,他就甩了个光膀子亲自带队冲杀,很有几分亡命的劲头,并且因此搏了个“拼命三郎”的名头。
残酷的战场约束着,还有升官发财的莫大诱惑,更有最高统帅亲自随军冲杀的鼓舞,原本低迷颓废的士气顿时就被鼓舞起来。
依旧还是用烂了的老套路,先用少量的蒙古轻骑兵从两翼包抄,吸引地方的火力,然后大军压上,三轮密集的箭雨过后,萨哈林挥舞着大砍刀高声狂叫:“奋勇前进者赏,裹足不前者斩,给我冲!”
牛皮大鼓响的惊天动地,大军前压如同怒海狂涛,猛烈拍打着弯弯曲曲的狭长防线。
当前锋部越过第一道拒马壕的时候,隆隆的火炮声随之传来。
火炮并没有象前几次那样砸在前沿,而是打在队肩处,顿时血肉横飞一片狼藉。
因为距离落点太近,萨哈林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人体碎片在半空中飞舞的样子,那股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好像是发了疯的野狗,萨哈林拎着刀子大踏步上前,刀尖遥指前方:“想升官发财的,都给我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