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火热的季节里,巴国栋等人终于到了最终的目的地:北京。
崇文门附近的商市一如既往的热闹,这一带是很重要的商业区,最主要的交易品种是布匹、丝绸和酒,如巴大哥他们带来的这些个“香料”则属于典型的“小众商品”,不能不那么容易脱手,好在还有“坐商行”。
“坐商行”是从“牙行”里边脱胎出来的,但却和传统的牙行不同,除了具有中介性质之外,还提供一些其他的服务,有点像是大明朝版本的“阿里巴巴”。
虽然收费很高,但胜在方便快捷,所以“寄售”的方式成交了。
因为收取了高额的“服务费”,“坐商行”的效率极高,马上就进行联络约好了几个蒙商,当天下午就开始交易了。
因为有“坐商行”从中作保,信誉完全不成问题,唯一可以称之为问题的问题就是双方的沟通问题:那些留着大胡子和满头发辫的蒙古商人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淳朴,一个个精明似鬼,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不停的和巴大哥讨价还价,有些难懂的字句还得需要“坐商行”的通译人员进行翻译才能听懂。
“他说的太快了,没有听懂,这厮到底在说什么?”巴大哥问道。
通译说:“这位蒙爷说,他的皮子是全蒙古最好的顶级货,你们出的价格太低,是对他的侮辱。”
巴大哥登时就急了:“放屁,狗屁的顶级货,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呢。皮子上都已经被虫子蛀出窟窿眼儿了,当我是瞎子不成?分明就是虫蛀鼠咬的破烂陈货,这个价已是很高了,多一文钱我都不要。”
“坐商行”的通译一字不改的把巴大哥的话翻译了一遍,那蒙古商人立刻就恼了,撸胳膊挽袖子,神态激动用非常快的语速大声吆喝起来,似乎是在赌咒发誓的保证自己的货物确确实实就全蒙古最好的顶级货,而不是如巴大哥说的这样是扔在街上都没人要的破烂货色。
看着巴大哥等人和一群蒙古商人唇枪舌剑的进行“商业谈判”,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为了一捆毡或者是一卷皮的价格而激烈争论,尤其是那些个蒙古商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朱季兴真的很担心他们会因为一言不和而当场打起来。
在“商业谈判”的过程当中,无论争论的多么激烈,彼此双方必然都是为了最终的成交而努力。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那几位“蒙爷”似乎答应了巴国栋提出的价格,神态顿时就和蔼起来,和巴大哥等人勾肩搭背的连连大笑。
看样子,双方已经接受了彼此,算是正式成交了。
如此一来,跋涉几千里的长途贩运终于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巴大哥等人把带来的香料和卤锭卖给了“坐商行”,然后又通过他们在蒙古商人处采购了毡、毛、皮货,再把这些北方的货物带回到川蜀之地进行二次贩卖。
“刚才那些蒙古人叽里咕噜的又说了些什么?”
巴大哥笑道:“他们说我们是非常好的商业伙伴,邀我们去吃酒呢,朱家小兄弟一起去吧。”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去了。”朱季兴说道:“既然生意已经谈成,我也就应该去找我的朋友了。这一路上,多亏诸位大哥的照拂,旁的客套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以后再来京城,便到小吴庄去找我,只要提起朱季兴这个名字,会有很多方便。”
“小吴庄……”巴国栋的眼神儿立刻就变了:“那你……难道朱家小兄弟是新华军校的人?”
“是!”
来自川蜀的这十几个人顿时满脸崇拜之色:“我说呢,怨不得朱家小兄弟满身英气,原来是新华军校的少年英雄,佩服、佩服,若是哥哥我再年轻二十岁,肯定也会到军校里边去,才懒得做这锱铢必较的营生呢。”
新华军校,已升华成为某种象征,具有极其神圣的气息。
在普通的老百姓心目当中,那就是英雄的摇篮,每一个进入军校的年轻人都是社稷干城国之栋梁。
“诸位大哥谬赞了,我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而已,还没有正式肆业呢。”
“只要是能进军校的,都很了不起,这是佩服的紧。能认识朱家小兄弟,这一遭就算是不赚钱也不算是白跑,值了,真是值了!”
虽然外界早已把新华军校严重神圣化了,作为军校的一员,虽然朱季兴也应为这个身份而颇感骄傲,却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只是很含蓄的笑了笑。
“据说军校的规矩就有不许饮酒这一条,那俺们就不强拉你了,只希望季兴兄弟大展宏图,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千里相伴,终有离时,朱季兴和巴国栋他们这些人互道珍重就此作别。
巴国栋他们这些人,原本是大西军中的逃兵,却做起了生意,虽然过的艰苦但却胜在安稳,而朱季兴的军校学习生涯还没有正式结束,以后肯定还会成为军伍之中的一员。
两种不同的人,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刻交错而过。
目送他们和那些蒙古商人勾肩搭背的渐渐远去,朱季兴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作为大明皇室成员,蒙古一词几乎等同于敌对势力的代名词。
虽然大明军中本就有不少蒙古兵,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蒙古人都是大明朝的敌人,而彼此之间的贸易活动从来都是作为一种“恩赏”的形式存在,并且时断时续。
但是现在,北边的蒙古人带着大量的货物来到了大明的京城,与从川蜀远道而来的巴国栋做起了生意,南北东西的货物在这里交汇,然后好像涟漪般扩散到了四面八方。
在毅勇军还在蒙古草原上打仗的时候,后方的贸易活动却已如此司空见惯,真的让朱季兴有点理解不了。
其实,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有大量的蒙古人南下了。
几百年前,蒙古人带着刀枪和弓箭呼啸而来,灭亡了赵宋征服了半个世界。
和几百年前的军事对抗不同,这个时候的蒙古人则带着大量的货物来做生意了。
无论是黄金家族统治的蒙元时期,还是后来的明蒙对抗时期,蒙古都仅仅只是一地理名词而已。
事实上,草原上的诸多部族并没有形成真正统一的团体,彼此之间多有攻伐,对于大明朝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尤其是在清廷撤到关外之后,虽让大旗军的队伍还在草原上打仗,但商业活动却最先出现了活跃的迹象。
蒙古人和其他任何一个民族都是一样的,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什么王朝霸业什么帝国兴衰都是虚的,只有自家的小日子才是真正实惠的东西。
随着毅勇军势如破竹的军事胜利,从塞北到塞外的蒙古各部纷纷归顺。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归顺,只能说是为了生存而做出的必然选择。
眼看着清廷已经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去年蒙古人都已经和他们打的热火朝天,现如今草原上的局势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北上逃过到草原上的吴三桂和豪格在相互攻打,同时蒙古各部也是趁机大打落水狗,而且还在和毅勇军打仗,大家各打各的,一副大乱斗的局面。
漠南和察哈尔各部先是保持中立,严禁各方势力进入自己的地盘,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根本不管用,但却无力阻止战火的蔓延。
在毅勇军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形之下,“内附”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于是乎,就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情形:毅勇联军。
蒙古各部纷纷向毅勇军北伐主力大军示好,并且象征性的派遣军队助战,而且堂而皇之的号称“大明王师”。
如此匪夷所思的变化在这之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毕竟大明朝和蒙古各部敌对了这么多年,现如今却“并肩携手”了。
强者为尊是草原上通行不变的唯一规则,毅勇军的日渐强盛注定了这种局面的出现。
在北京新建的大元帅府中,就有好几波蒙古使者,正是商谈“内附”的具体事宜呢。
所有这些变化虽在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这个世界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切都在变,无论是军政大局,还是市井民间,都是积极适应着这种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江南朝廷。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依旧沉浸是“光复故国”的欣喜之后,当今天子复隆皇帝还在“励精图治”,决心要成为雄才伟略的中兴之主,看起来好像很有抱负,其实也不过是众多帝王当中的一个罢了。
大明朝会成为什么样子,或者说大明朝还能存在多久,这些问题始终在朱季兴脑海中翻腾,让他的内心无法平静。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但大明却已不再是从前的大明了。
尤其是对于北方而言,所谓的大明朝其实已不复存在,更多只是一个为了维持统一的名分,是一个心理意义上的符号。
仅此而已!
朱季兴用力的摇了摇脑袋,似乎要把所有的这些私心杂念全都从脑海中甩出去,他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个东西。
因为他已经很情形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是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
如果不能适应时代,就必然会被时代抛弃。
这是新华军校中经常用到的话语,其中的深刻含义,朱季兴很清楚的知道这句话当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真理。
几乎没有犹豫,朱季兴离开了京城,朝着小吴庄方向走去。
这是一条全新的路途,会通往一个全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