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W市白日的喧嚣逐渐沉寂,纵横交错的马路上车流行人渐稀,林立的写字楼里灯光三三两两,仍在顽强闪烁。
庄晓慢慢走出时代大厦的门口,浮肿的脸上两颊苍白,眼神黯淡,掩不住的倦色。她只是一个工勤人员,拿着最低的薪水,做着最低等的活。打字复印、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很累人,也很磨人。就像今天,公司上下为了一份标书,集体加班到深夜,她也一直陪到深夜;标书完成,公司人员全部撤退,她还要把废纸收好,把吃剩的泡面扔掉,把一地的烟头烟灰扫掉,才能“下班”。
“呵。”庄晓忍不住苦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有高中学历,身体又差,换了那么多工作,这个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而且这个工作地点离家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方便她就近照顾行动不便的爸妈,上下班也不用挤公车,省却不少金钱和精力。像现在,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抵制住停在大厦门口的出租车的诱惑,虽然她已经累得脚也抬不起来了。
过街,转个弯,再过街,再往右走几步,前面出现一条狭长的小巷,小巷有个雅致的名字叫风荷巷。长长地青石板路幽远深遂,尽头通向庄晓生活了25年的家。小巷的一边是高高的围墙,泾渭分明地隔着墙外的高楼大厦、浮世繁华和墙内的寂静清冷、残败破旧,另一边是一排有着悠久历史的青砖红瓦平房,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也曾热闹无比,但现在,原来的住户逐渐搬走,大多房子租给了外来务工人员,仅剩几家没搬走的,除了恋旧的老头老太,就是如庄晓般家境窘迫、无处可搬的了。
但现在,似乎不搬也得搬了。就像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W市,一个原本阡陌交错,小巷纵横的江南小城,近年来城市建设迅猛无比,到处都在拆迁、建楼,庄晓家所在的风荷巷,已经被写上“拆迁”两个大字,前些天也有人来协商拆迁协议的事。
庄晓不愿意搬迁,且不说拆迁安置费用少得可怜,也不提这里有她熟悉的一草一木,单是爸爸行动不便的腿脚,搬迁起来就着实不易。
可是,胳膊哪能拧过大腿。
沿着古老的青石板路,庄晓边走边想着心事,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借着小巷外的路灯和淡淡的月光,庄晓蹲下来查看绊她的是什么东西。只见原本平整的青石板中间裂了一道细细的缝,一条细细的绳子嵌在细缝中,中间有很短的一截拖了出来,趴在石板上,如果不是庄晓累得几近虚脱,拖着脚走路,也不会绊到这根又短又细的绳子。
庄晓好奇地扯了一下细绳。好奇怪啊,今天早上经过这里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的。忍不住又稍稍用力扯了一下。
毫无征兆的,绳子断了!
青石板地下隐隐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像闷雷滚过。几乎是同时,庄晓感觉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从她耳边掠过,吓得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睁大眼睛四处找寻,却什么也没发现,再看那块青石板,缝居然不见了,细绳也不见踪影。
小巷依旧幽远深邃,寂静无声。一阵凉意爬上庄晓的背上。平时虽然自称是无神论者,奈何胆子实在是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庄晓快速地向家中跑去。
当庄晓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中的时候,她的腿脚发软,心跳得似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样,只得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扶住门框,倚在上面先休息一下。她的身体自从那年大病一场后一直不怎么好,平时也极力避免太激烈的动作或情绪。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抬眼慢慢朝屋里看去,在15瓦小灯黯淡的灯光下,屋里原本半旧的家具益发显得斑驳,充当餐桌的小木几上,照例放着一碗饭、一碟菜、一碗汤,用罩子盖着。那是妈妈担心她回来太晚饿着,特意给她留的。不过今天桌上多了一样红红的、薄薄的、像纸片一样的东西,一半盖在罩子里,一半露在外面。
庄晓的眼睛本来就近视,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看不清楚了。她忍着心口的狂跳,慢慢走到木几前,拿起那张红色纸片。原来是请柬。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庄晓的心跳更猛烈了。
翻开请柬,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谨定于2009年公历9月15日、农历8月初六为新郎周介卫、新娘姚曳举行婚礼。。。。。。”
庄晓的心跳似乎在刹那间停止了,周围一片寂静,在静到极致的空间里,却听到心“咔咔”的裂开声。好痛!庄晓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我要死了吗?不要!我才25岁,我连亲吻都没有过,我还没和他说一句“我喜欢你”,自从那年看到他以后,一直喜欢他,喜欢了整整10年!
庄晓绝望地、无声地喊着。却更加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模糊。
远远的,头顶上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像闷雷滚过:“人类,你救了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愿望?庄晓迟钝地重复。现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到那年!回到那年!回到那年!!!
两行眼泪顺着庄晓浮肿的脸庞慢慢滑下,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喃喃吐出几个字:“让我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