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县县长、楼烦县县长、武州县县长。尔等,知罪吗?”扶苏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此刻,却显得极为冷酷。数万人的父母官,扶苏今日一下子就要免去三个。
平城县县长、武州县县长纷纷拜倒在地。面色颓唐,不发一言。这两人,都是朝廷从外郡调入的主官,都是三四十岁正当前程似锦的年龄。若不是自甘堕落,日后少不得也有机会官秩千石。可今日,看到记录着的,萧何在别厅得到的口供后,早就绝了希望。
见平城县、武州县两名县长都是拜倒在地。随即便被小吏带走,何辜在此,已经跃跃欲试了!
三人正中的一名男子则是脸色阴沉,强自不动。顿时,场上所有的目光纷纷汇集到此人身上。扶苏也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此人,道:“怎么,你自认无辜?”
“属下不敢!”稍待,这名楼烦人勉强一笑,却硬是挺住了这空气中仿若凝滞的层层压力。
楼烦县是朝廷给楼烦人划下的定居之所,其境内楼烦人远超过华族。故此,朝廷在择定楼烦县县长的时候,特地选了一名楼烦人。同时,本来户口过万的楼烦县也并没有设定县令,而是一如其他人口不足万户的县,为县长。
本着自治的原则,一般而言,对于楼烦县,雁门郡也并不怎么管。可这个楼烦县的县长却让扶苏很是恼火,对于民族问题,秦朝比较强硬。一般而言,不服就打,打到服为止。而且秦朝也有记仇的影子,这一点在对匈奴战争之上可以看出一二。匈奴在秦时虽说为祸北方,可还犯不着秦朝将三分之一的国力全都压上去。
要知道,此刻的匈奴,经历过李牧在雁门郡大败后,已经算是损失元气了。尽起三十万兵马的境况早就不在了,历次战争至多十数万军力就顶天了。可以说,匈奴是疥癣之疾,完成犯不着用对付心腹之患的力气来对付。
但就是因为匈奴人在秦国颓败的时候,屡次侵袭,占河南地,劫掠上郡、北地郡。结果一等秦国回过神,始皇便派蒙恬率三十万大军一举将匈奴人的触手从京畿地区的外围砍到阴山山脉。这千里大溃退让匈奴人完全失去了对南朝的觊觎之心,可同时,三十万精锐大军也被钉在了北疆。秦朝三分之一的国力白白费在了草原之上,丢下的巨额秦半两青铜钱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对于匈奴人如此,对于楼烦人,秦朝也从表现强势。故此,秦朝与周边的少数民族关系一直颇为微妙。一方面,秦朝的强势让人惧怕,不敢侵犯。同时,秦朝的强势也让少数民族对这个国度没有多少好感。
事实上,秦朝在对待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上,极其差劲。出了秦陇巴蜀之地,比如在楚地甚至没有多少人认为自己是一个秦人,相反他们怀念楚国,自认楚人。
而楼烦人,作为少数民族之中的弱势群体。在依靠大国的时候,心态也是极其敏感。在战国时期,武灵王前,楼烦人颇为强盛,见赵国衰弱于是频频袭扰边疆,劫掠边境补贴生活。这也间接促进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但等到匈奴人来袭,将楼烦人的生存空间挤压全无的时候。楼烦人不得不寻找靠山,于是,日渐强盛的赵国成为其目标。投靠了赵国的楼烦人日子这才好过了些,于是依靠赵国,寻找生存空间。雁门郡的楼烦县实际上就是楼烦人的领地。而李牧时期,李牧的铁骑许多便是楼烦人。楼烦人善骑射,就是匈奴人也为之钦佩的。
从战国到秦朝,楼烦县实际上动荡极少。县长甚至就由楼烦部族长老担任!而且,由于楼烦人善骑射甚精锐,无论是赵国还是秦朝、甚至后面的汉代都有楼烦骑军。在楚汉对峙的时候,有楚将对战汉军楼烦骑,结果“三合,楼烦辄射杀之”。三个回合,楚将就被楼烦骑射杀了。楼烦骑,可谓精锐。
故此,楼烦县虽说秦土,实际上政治、军事都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在雁门郡兵中除去三千余作乱的,其余三千散乱在边关之中。其中至少有一千五是楼烦骑。
再是由于前文之中提到的,秦朝对待少数民族的关系,处理起来,可以用简单粗暴来说。自然,对于秦庭,楼烦人是抱有警惕的。一方面,楼烦人试图融入这个强大的王朝。同时,对秦庭的动作,也极其小心警惕。
敏感的楼烦人让扶苏很头疼,却不得不对付。
在接受四大豪族叛乱后的战争红利时,扶苏同时也要解决一大堆麻烦。战争红利有很多,显性的就有钱财、田赋、户口、官职。隐性的则是各种不计数的影响波动。
同时,扶苏为了享受田赋红利,就不得不理顺一系列的基层关系。将整个雁门的军政机构,从上到下掌握到手中。同时,为了缓解豪族时期混乱的劣行循环,改善民生,发展军力。扶苏都不得不应付繁复的财政工作,对付奸猾的小吏,罢黜改换基层主官,引进新鲜血液。
同时,为了处理下阶段夏税的税赋改革工作。应对上层压力,解决下层矛盾。扶苏都要用心细致地处理政务。这其中,大头的大头就是吏治和基层掌控力。
何谓基层?就是十二县上扶苏的掌握力度!
而这十二县,最大的障碍:四大豪族早就灰飞烟灭了。剩下的种子,都是前期投靠扶苏才得以保存的。想必,在五十年内,没有哪个豪族敢于冒头对抗秦庭政府。至少,五十年内雁门不会再有。
可剩下的阻碍并非没有,扶苏可以轻而易举地摘取了:平城、武州的县长。却在对付楼烦县县长时陷入了僵局。这个僵局的原因很多,扶苏的突击让双方事实上都没有准备。
扶苏痛心与秦朝混乱的外交,可也头疼与楼烦的不合作。扶苏决心改变秦朝简单粗暴的外交,同时也觊觎这精锐的楼烦骑。为此,反倒是自缚双手,不得不行文弃武。
可楼烦就是一面旗帜,一面扶苏对下掌握能力检验的旗帜。扶苏就算能够收拾了其余十一县,可楼烦县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一个不小心,实际上就能让扶苏这段时间所有工作都大打折扣。
楼烦是十二县中人口最多,面积最大的县。没有之一,就是善无也不及。居于边疆的楼烦县面积极大,户口颇盛,约有万户之多,可以轻易凑出三千骑军。
对付这个几乎国中国的大县,扶苏若是继续强硬说不好还真会将秦朝对外关系弄个更加僵硬。可要软化下来,不说扶苏前面是不是有点打脸,就是猝然之间改弦更张,楼烦人也不事先加上一份怀疑。
虽说前些日子再三思量,可真到了要决断的时候,扶苏依旧还是有些艰难。在坐之人,监察御史何辜、郡丞庞录以及善无县杨观以下十人都是注释着扶苏的反应。
对于楼烦人这北狄的不识抬举,没人会心中喜欢。可今日,大家便对楼烦人凭空多了几分好感了。除去被点名撞枪口的两个县长,余下的哪一个心中不是发虚?只怕摘帽子事小,砍头都能有了!
自然,每一个人都是心中怀着一份准备拼死反击的心思。而这个心思的最后决断,就在这个区区不跟他们有多少勾连的楼烦人身上。
也就是说,扶苏若是强硬而顺利地解决了楼烦县的问题。其余人自然任由扶苏宰割,只盼天意。
可若是扶苏曲意怀柔,一改往日强硬。这反扶苏的阵营自然就会心气足起来,然后联结那些对扶苏不满的人,准备决死反击。毕竟,扶苏若是对付自己人强硬非常,对付外族人却怀柔反悔,且不说扶苏一方士气大落,就是普通百姓心中也不会好受。
每个人都是看着扶苏接下来的应对,就连事先密谋过的何辜也有些呼吸发紧。
啪……
代郡桑乾县的一所大宅里,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愤怒十足。猛然回身盯着四周的人,每一个感受到目光注视,都是臣服地低下头。
“废物!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妙计?反手既灭,倒是让我好生期望啊!”说到最后,这名锦衣华服的主人语气颇为怪异。可听在房间中所有人心田,却是莫名一紧。
一左一右位列首要的两名文士更是面色苍白,犹带苦笑。
代郡桑乾县,是隐在代郡繁华下面赵家的大本营。作为故赵国王族,这里每一个人的血脉莫不是拥有者令人神往的过去。
而这锦衣华服的男子,自然就是赵家正统继承人赵歇。
而一左一右列在下首的便是仓皇从雁门郡逃出来的陈馀、张耳。作为赵家家臣的旗帜性人物,实际上掌握不菲实权的两人,此次算是彻底栽了。
陈馀张耳代表着背后的家臣集团发起了以下克上的夺权谋划,只不过这个谋划是十分隐性不显的。而通过赵歇的失败,一步步摄取赵歇手中掌握的实权便成了赵家在雁门郡活动的主要旨意。
前期进展对张耳陈馀两人而言可谓顺利,赵歇首招落败被迫沦为看客。而进一步扩权的家臣集团则费尽心力开始在雁门进行倒扶苏活动。大量的钱财、兵器、甲具甚至有经验的基层军官都被发往雁门。
借此,他们希望用更大的胜利换来取更大的权力和威望……甚至,图晋之故事……
可结果却完全出乎家臣集团的预料,本以为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扩大影响力绝佳机会,此刻才发现,原来,这何尝不是赵歇的反击。
冷眼看着家臣集团上蹿下跳,最后跟着雁门四大豪族完败于扶苏。
可惜了,赵歇微微皱眉……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