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的沉默,宋安七低头,捏着矮凳边缘的小毛球,轻轻笑了一下,“这个辅导应该也是免费的吧?我最近手头拮据,恐怕付不起你的辅导费。”
她怎么会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
“我和他分居的消息不是都传开了吗?”
“但是,你还爱他,你只愿意把心搁在他身上。”
陆希梵眼神忽然变得古怪,他脸上的犹豫被宋安七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他骗过她后,宋安七对他有了深刻的认知。他平时虽然嬉皮笑脸,但几乎每一个神情都在心里经过了排练,鲜少会流露真实的情绪。
“Angel,他不值得……”
“为——”
突如其来的铃声同时吓住了两个人。
宋安七怔住,直到放在包里的手机第二遍响起,她才回过神,“怎么了?”
“你在哪儿?”
“我在……”清亮的眼眸看向对面的陆希梵,宋安七撇过头,“我在后院,想一个人走走。”
“回来。”
陆子翊嗓音清冷低沉,听着感觉有些不耐,“人都到齐了,奶奶在客厅等着。”
宋安七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确实快到点了。
她站起来,为难地看着陆希梵,“……你先下去还是我先?”
“你先吧,我晚点下去没关系。”陆希梵抬头望着露出实木的天花板,叹了口气,“好久没回来,该把这里整理一下了。”
宋安七匆匆下到二楼,绕过长廊从一侧的小偏梯下楼到厨房后面。她推开后门,陆子翊已经在门后等着。
他一言不发,牵起她的手就往前面走。
客厅里,人几乎全到了。
宋安七过去,给陆奶奶赔了个不是。
老太太见着她们在一起,心情就好,拉着她和陆子翊在身旁说了会儿小话。过去几年也是这样,即使有其他子孙在场,老人也格外偏爱和他们两夫妻说话。
到十一点五十,管家来说都准备好了。
所有人都坐下了,陆希梵才慢吞吞下楼来,被陆老爷子训了两句。他无辜地笑笑,先给了老太太一个拥抱,才回到位置上坐下。
等待上菜的时间,管家站在桌前,把每人送的礼物给老太太过目。
苏折月忽然出声,“妈,你看,是不是给婉婉移下位置。那地儿位置太窄,婉君坐着肚子会难受。”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家的规矩,大大小小的家宴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今年多出的顾婉君,没地儿排,管家是依着老太太的吩咐,在餐桌最后靠墙的位置加了个座。那地方靠近转角,是有些窄。但要说会挤着,未免太矫情了。
老太太也被难住了。位置都是依着规矩来的,排哪儿都不合适啊。
陆陈慧娟看了苏折月一眼,看看顾婉君,自今天一上午终于开口叫了宋安七,“不然安七你暂时让让婉君。”
老太太顿时就皱眉,转头去看宋安七,迟疑了几秒,有些为难,“七七,她肚子不方便,你先和她换换——”
宋安七脸上一片红一片白,脸皮扯着,麻麻地。她咬住轻颤的唇,努力镇定住声音,“……好。”
哧——椅子在木地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陆希梵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坐在角落的女人,“我和她换吧,抱歉啊,记不住你名字。我这儿宽敞,多几个大肚婆都塞得下。”
“说正经事,你开什么玩笑。”坐在身边的薛彩晴一把他扯回去,脸色难看。
陆希梵站着,不肯动。
老爷子冷冷看看他,又看看宋安七,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转。
“安七,过去坐。”陆子翊拉她起来。
宋安七悄悄朝陆希梵使了个眼神,让他别闹了。她拉开椅子,走过去,顾婉君已经被保姆扶了起来。
“安七,委屈你了。”顾婉君细柔着声轻轻对她说。
撇了撇泛白的唇,宋安七从她身边走过,大方得体地坐在她刚才的位置。
“三哥——”旁边的陆宛艾惊慌地叫起来。
宋安七转过头,看见陆宛艾被陆子翊从位置上拉起来,“三哥——”
“过去坐。”陆子翊面无表情,径自坐下。
“三哥,我……”陆宛艾惊慌无措,那位置靠近老爷子和老太太,她怎么敢去坐……
“过去!”陆子翊沉声,眉眼不动。
一桌的人,忽然都不说话。顾婉君孤零零坐着,薛彩晴事不关己地低头补妆,陆陈慧娟盯着陆子翊看。
老太太脸上看着不太痛快,陆老爷子眯了眯眼,冷目瞪向陆宛艾,“就要开宴了,还不过来坐?!”
陆宛艾过去坐下,看着就快要哭出声了。
管家适时地挑了礼物给老太太看,“老夫人,这是三少和三太太送您的礼物。”
老太太看看檀木盒里的东西,绷紧的脸又笑了,“说是三少,这东西一准是七七准备的。拿给我,摸摸。”
那是一串沉香手串,用碧玺雕的佛头活灵活现。
“这次又是哪儿找的?”老太太套上手串,拨弄了两下,爱不释手。
“尚云大师最近在灵山讲座,刚好有朋友在那儿。”
宋安七知道老太太信佛,特别让沈辰带她去求来的。看样子,老太太欢喜得很。
“妈,婉君也准备了礼物送您。”陆陈慧娟示意管家把顾婉君的礼物盒拿来,“婉君知道您要过生日,提前了半个月准备……”
她侧起身,亲自打开锦盒。
老太太漫不经心往锦盒之中看上一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又看了看,挥挥手让管家拿下去,闲闲地叹道,“可真是有心哪。”
老太太这神情不对,陆陈慧娟跟着往未关上的盒子里看,笑容顿时也有些挂不住了,“这个……婉君她才进门,不清楚妈您的忌讳,您老今日寿辰,可不要和晚辈计较。”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的人都好奇顾婉君是送了什么。
陆陈慧娟伸手过去,想把礼物收回来。管家也正扣上盒子,要放回边上放礼物的小桌,一推一撞,盒子从管家手中啪嗒掉在地上。
一团亮光闪闪的物什从盒子里面咕噜噜滚出来。
是一只白金质地的蛇形链坠,蛇的眼是用黑钻石镶嵌,蛇头看着跟真的似的。坠子看着小巧玲珑,配着老太太今天穿着的牡丹花样儿的旗袍,真正好看。可是,犯了老太太的禁忌。
“奶奶——”顾婉君白着脸,慢慢站起来,自觉做错了事,却不晓得错在哪儿。
薛彩晴挺直身,细细地瞧了一眼,目光凝在蛇尾双C标识上,装傻地问,“四姑娘,这个是?”
“Gucci上个月推出的蛇年纪念款。”陆绾芷人在巴黎时尚最前沿,熟识每季度的奢侈品如同了解每天的天气。
这项坠是限量版,应和今年蛇年的主题,算得上上等货。但是市面上随便一点钱就能买到的物什,拿来做奶奶的寿礼,实在是……有些跌份。
更何况,奶奶讨厌与蛇相关的一切。
老太太是属鼠的,鼠这名头太难听,上不了大户人家的台面,大家都颇有默契地不在老太太面前提属相的事儿。但老太太信佛,所以也就迷信民间的习俗。蛇吃鼠,是鼠天生的敌人。
年纪大了的人,本来就比年轻人要讳忌这些不吉。这一整个蛇年,老太太心里都不舒坦,为了避开霉头,年初除夕家里也都是草草办过。顾婉君在今天这日子,送她蛇形项坠,老太太不动怒也才怪了。
陆陈慧娟吩咐管家拾起项坠,拿一边去扔了。
顾婉君红着眼眶,愣愣站着。老太太冷着脸,状似没看见,也不搭理。
桌子底下,右手边的苏折月暗示地拍了拍顾婉君的小腹。顾婉君一愣,随即明白,她突然弯起腰,轻轻呻吟了一声,把着桌子的手嘭地碰倒边上的红酒杯。
“小周,你还不扶她坐下。”老太太皱起眉,仍有怒气,却放轻了声音。
顾婉君慢慢坐下,揪着眉看向老太太,摆低了姿态,“奶奶,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寿宴,身上积蓄又不多,当时看见项坠只是觉得喜欢……不知道会让奶奶生气,婉君下次不会了。”
“妈,婉君从小是和她妈两母女相依为命,生活过得不容易。前几年她母亲也去世,她一个人,哪里懂这些规矩。”陆陈慧娟护住顾婉君的肩,适时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儿还是要怪我,该在边上帮忙指导指导她的。”
“好了,好了,丢了也就过去了。”
老太太有点扫兴,忍不住又说,“安七不还是一个人,她爸事儿忙管过她多少。这个人素养的问题,好好过个生日,你扯那么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因为礼物的事,这一顿寿宴的气氛始终有些低沉和不愉快。
老太太吃过午饭,照惯例要去午休一两个小时。
后门门廊处,顾婉君双手撑着后腰,疲软地抵着木门。肚子太大的缘故,站着有些吃力。
中午无端端惹恼了老太太,她一直郁郁寡欢。
“上楼去躺一会儿吧。”陆陈慧娟走到她面前,看她一眼又不满地皱眉,“下楼来的时候补下妆,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今天是老太太寿辰,你别又触了她霉头。”
“大妈,对不起。”顾婉君垂下眸,揪了揪棉质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