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七站在瓦数不高的灯下,眯着眼找钥匙,抬了下头,过意不去地说,“你应该进屋里等,他……呃,是陆子翊的弟弟。”他能站在这儿等,一定是敲过门知道她不在家。
史杰又笑,“他说不清楚你大概多久回来……”
那个冷眼挑眉,额头上写着不羁的年轻男人,说完这句话,当他面就把门甩上了。
宋安七往楼下走,唇角抽了一下。史杰没把话说完,但她想得到陆希梵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从来只管他大爷乐意。
下到七楼,宋安七开门。门一推开,清凉的冷气嗞地钻进汗湿的毛孔里,通透心脾。
果然,陆希梵把空调给她开着。
鞋柜里没有备用的拖鞋,宋安七请史杰直接进客厅先坐。她放了包拿出手机,去厨房冰箱端出一盆冻过的酸梅汁,盛了两杯端出去。
史杰拿着手机收邮件,接过造型古怪的马克杯,淡淡地把房子环顾了一圈,最后盯住放在墙角的画架,“你住这里?”
“暂时的,天气热,楼上家里没装空调,现在换给老钱在上面煮饭。”宋安七喝了口冰凉酸甜的液体,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杯身。她直直看着史杰,想他找她会有什么正事。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伦敦,和陆子翊一起,在剑桥游了一圈。
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晚风,卖中国特产的福建老婆婆,醉酒后的缠绵。
似乎远得记不起具体的年岁,但又清楚得足够想起每一处细节。
“你朋友对你很用心。”史杰轻轻摇了摇马克杯里浅褐色的酸梅汁,慢慢喝了一口。不管何时何地,他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这样的自在,让人想起古书上那些隐居世外深山悠然品茗观书的高人。
不过,能在政法界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的人,不会是避世的。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危险。
“安七,”看着她神色突然变了下,史杰停顿了会儿,亲和地问,“这样称呼你好像自在一点,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宋安七勉强扯了下唇,端着杯子一口接一口心不在焉地喝。
史杰又看了一遍时间,敛了笑前倾下身,认真看着宋安七,“今天我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或者说通知你。我希望你能在下周,和我去帝都。短时间内,和我住在一起。”
宋安七吸了口气,被酸梅汁呛住。她扯来纸巾捂住嘴,含糊不清地问,“我爸的事?”
“和你父亲的案子有一定的关系,”史杰点头,沉了声接着说,“另外还有你的安全。”
“所以上个月那五个男人想要杀我,就是因为我爸的案子对吧?”事发之后,陆希梵一直归咎是唐诗她们在搞鬼。可是她心里一直怀疑,还是因为她手上的U盘。杨理虽然死了,他找来带她走的那两个男人也死于非命,但这份重要证据的事,不确定就一定没有人知道。
史杰惊讶于她的镇定,看着她,眼睛里多了层欣赏的意味,“你这个月应该能收到学校发来的证件,接下来的手续你可以去帝都办,下个月到时间了直接去英国。”
宋安七低头来回想了一遍,摇摇头,“我在这里小心点,尽量不出门可以吗?”
一去英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一年,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归期不知在哪一天,花枝的事还没有下文,她还没从老钱那里学到几道招牌菜,要这么仓促地离开从没长久离开过的城市,她舍不得。
“很难。”
史杰皱起眉,不太乐观地回答,“你父亲准备了几年,这件事还是无疾而终。张哥到前些天还在和我提,他很自责也很气愤,当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很多事情等到留意时再防止,就晚了。去了帝都,你和这边随时还可以联系。”
宋安七抿紧了唇,心里如同拔河,马上要拿定主意不可能,“史先生,你能让我考虑两天吗?”
“你三天后找我吧,这几天别急,慢慢把身边的事物都整理好。”史杰放下杯子,站起身,用力捏了捏肩膀,笑着缓和情绪,“我也要回去躺上几天,等你把什么都处理好了,时间大概刚刚好。”
先前坐下的时候,宋安七特别看了下他行李箱上还贴着航空公司托运标签。
一张美联航的国际,一张飞回洛城的国内,日期都是今天。他带着行李,是下了飞机就径直来的这儿。
宋安七送史杰到楼下,他推辞说不用她送,手机导航能找到出去的路。宋安七固执地把着他的行李箱,带他走到小区方便拦车的东门,帮他招了辆车。
司机把行李箱放上后备箱,史杰坐上车,看着车外宋安七晒红的脸,笑着挥手说,“虽然你和子翊现在分手了,但是我还是习惯听你叫我Jerry。”
Jerry,陆子翊就是这么叫他。
宋安七闭着嘴,点下头,当是应了。
陆希梵蒸了三笼灌汤包,摆了满满一桌。他挥着把檀木扇,粉色维尼熊围裙松垮地系在腰上,站在七楼门口等她。宋安七走上楼梯,他颠颠儿地过去扯了她往家里走,“跑哪儿去了,快点来尝尝陆大厨的包子。”
隔厅餐桌上六个盘子,全是包子。陆希梵摆好筷子,盘子,夹了一个用盘子在下面接着送到她嘴边,“快,慢慢咬一口。”
他表现太过殷勤,宋安七不敢下口了。
“吃吧,妹子。”钱没有趴在桌边,喝着酸梅汁说,“我一大老爷们都被他喂过了,吃,赶紧吃,看着我眼睛难受。”
宋安七低头咬了一口,汤汁带着温度,但还不算烫。薄薄的皮儿,一咬即破,满口都是麻油鸡汤的香味。“你做的?”宋安七接过筷子,坐下慢慢地吃。
“好吃么?”陆希梵翘脚坐下,得瑟地凑在她跟前问。
“嗯,是灌汤包的味儿。”
“什么叫是汤包的味儿,看样子不像吗?”陆希梵拿着筷子夹了一个,正要入口,听到她的话,恼怒地一口咬下。汤汁嘣地溅了他一脸,钱没有拍着桌子幸灾乐祸狂笑,“作孽哟。”
宋安七捏着筷子拨弄了一下盘子里一坨一坨的「面团」,“你一说,看起来有几分相像了。”
“别嫌弃了,妹子。”钱没有咂舌,这时候还不忘说风凉话,“你是没看见那十几笼,我他妈看得都要怀疑这个世界的汤包到底长啥样儿了。”
陆希梵把脸一抹,恼羞成怒举起筷子啪嗒敲在钱没有额头。又夹了一个,举到钱没有脸前,故意咬破。
“幼稚,你他妈真幼稚。”钱没有揉着浸进汤汁的眼,摸进厕所洗脸。
宋安七笑着回过头,看见陆希梵定定的眼神,“怎么了?我过敏皮肤,你别来喷我。”
陆希梵干巴巴扯了下嘴唇,“那人找你什么事?一回来心事重重的……”
“有吗?”宋安七摸摸脸,没觉得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他让我出国前,和他一起去帝都。”
三言两语把事情简述给他听了,盘子里的汤包被她戳成了面泥。宋安七捏着餐巾擦手,抬起头,被他深沉的样子怔了一下。
陆希梵默不作声吃了个汤包,搁下筷子,揉了揉拧紧的眉心,撇起唇笑,“听话,去吧,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也许下个月你去英国,我汤包店就已经日进斗金了。”
一桌几十个汤包,被他们三个人吃完了,陆希梵一个人就吃了一半多。
汤包配加冰威士忌,一种罕见却又异常和谐的搭配。
三个人一人一瓶半,每个人都有点醉了,剩下一桌狼藉的餐盘和横七竖八的酒瓶留着第二天收拾。
钱没有踩着八字步,哼着小曲趁夜晚清凉,摇摇晃晃出去遛弯。
晚上电影频道在放映周星驰的《食神》,宋安七和陆希梵窝在沙发上,继续喝着冰啤看电影。中途插播广告,宋安七等到晕乎,眼皮打架,快要睡着了。
陆希梵身子往下滑了一点,让她靠在肩头。
宋安七人发软,意识清醒却没有力气不想动。陆希梵扶了扶她的头,突然俯下头慢慢地靠近她的脸。
茶几对面不停闪动的液晶屏上,莫文蔚吐着舌头拿着双刀在疯狂地剁肉,肉末飞溅,BGM来得莫名地悲壮且无厘头。
宋安七黑葡萄一样的眼眯成了条缝,酒后吹过冷风头有点疼。
她皱着眉,缩了一下身子,像一只倦懒的猫,迷迷蒙蒙看着陆希梵。
她很清醒,只是浑身绵软无力,不想说话。
她眯着眼怔怔看着陆希梵,他手撑着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一次次低下头下巴蹭过她额头的发丝,把脸贴近她的面。气息微沉,一下一下隔了很长的时间,缓慢而悠长地。仿佛蚕丝一条条轻柔地绕在她心尖,用着柔软的力道慢慢地缚紧,想要绕成一个茧。
最后一次,他冰凉的鼻尖蹭到她鼻头,含笑凝着她酒后微红的脸。专注的目光一圈圈在她脸上打着转,眼睛出奇地亮。
陆希梵看了很久,突然扑哧笑了,伸手捂住她的眼,“你睡着了吗?”
“嗯,想睡了。”宋安七懒懒应了声,他手冰冰凉凉,捂得眼睛很舒服。
“那我抱你进卧室睡了好不好?”陆希梵沙哑着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