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奉告。”宋安七噙着淡淡的笑,依然清淡的语气。
她不怕他,很久以前,她就没怕过他。
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握了握方向盘,陆子翊把视线转向前方的路况。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一个人?唐睿为什么没有和你联系?还是你在澳门、越南?”他认真盯着她的眼,不要遗漏她每一个神情。
那一年多里,唐睿也就只去过这两个地区。每次就只待一周,一个人坐车绕着城里的路。他不是没想过,唐睿过去是要和她碰头。那些人在那两个地方花了半年多的时间,依然一无所获。而唐睿像个没事人,在他的身上找不出半点的线索。他终于相信,也许她是真的死了。
“你看着路,我才回来,还不想不明不白就死了。”宋安七小声提醒他。
陆子翊皱了下眉,要说话,可放在车上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神情冷淡听了一会儿,嗯了声。扔开手机,他执着地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
“顾婉君喜欢的就是你总这样自以为是吗?”宋安七清着嗓子问。
时间改变了许多,但对他毫无效力。陆子翊还是陆子翊,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
他不答话,宋安七回想他的问题,一个个地回答,“起初我是一个人,后来我遇上了现在的未婚夫。睿二哥为什么没有和我联系过,只有等我和他见过面了才知道。如果陆先生您十分感兴趣的话,得到答案我可以在第一时间知会你。我没有去过越南,澳门后两年我去过几次,陪我的男人。”
轿车突然急刹车,陆子翊咬着牙沉声说,“好好说话!”
宋安七揉了揉被安全带勒痛的肩膀,无语地看他,“很抱歉,我这个人一向说不出好听的话,你应该早知道了。”
“确实如此。”陆子翊认同地点头,“你倒是没变。”她以前总说唐花枝是只咬人的猫,其实唐花枝更像是朵玫瑰,美丽又带刺。她才像是只傲娇的小猫,往日里温顺乖巧,如果被惹着了性子上来了,不管谁,挥着爪子就挠了。
“变很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宋安七半点和他敷衍的劲儿都没有。
陆子翊按掉打进来的电话,靠向座背,偏过头来,“你真要结婚了?我记得你说过,这辈子只喜欢我,不会再恋爱了。”
“犯蠢时候说的话当不得真。”宋安七摇摇头,漂亮的眼睛眯着笑。他不还答应外公,好好照顾她呢。“一辈子这么长,谁不说点虚情假意撑场面的话?”
“你不是一直都很聪明么?”陆子翊也微微眯起眼,清亮的眸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分不清他是正话,亦或是反话挖苦她。曾有一年多她费尽心思也没猜透他,而她现在也不想再猜。跟他说着话,两个人都不愉快,挺累的。宋安七心平气和看他一眼,“你放我下车吧,我觉得我们也没什么好谈了。”
陆子翊摊手,让她随意。
“那再见了。”宋安七开车门,拧了两下,车门纹丝不动。
“这么恨我?”他在身后问。
“不然呢?”宋安七撑着头,挑高了唇角,“别告诉我,你请我来是为了叙旧。”
陆子翊俯下身,靠近她冷漠的脸,“如果是呢?”
是么?宋安七冷笑,“那你陆三少还真是虚伪。”
清冷的眼骤然布满寒气,陆子翊沉下脸,起身打开车门,“滚!”
宋安七看看他,动作干脆地下车。才把车门甩上,从驾驶位飞出一支手机,重重砸落在地上,弹了两三下,铃声静止。
楚凯从后面的车上下来,幸灾乐祸看着地上摔破的手机,“这是受气了?”
他还没走近,迈巴赫扬长而去。
下雨的傍晚,天阴沉沉,蒙在细雨尖细的脸也是阴阴地。
宋安七盯着那支手机有些出神,“怎么,你们说什么了?”楚凯好奇地问。
“陆老爷子,”宋安七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抖下几滴细细的雨滴,她稳了稳神看向楚凯,“陆老爷子可能病危了。”气管癌恶化,咳了一天的血。有钱有权,只手遮天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沦为苍生下的蝼蚁。
陆子翊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她听见那边苏折月的声音。现在,他大概是赶去医院。
“老头子死期提前了?”楚凯兴奋地舔了舔嘴巴,“这下有意思了。安七,我觉得等下去见了你那位朋友,今晚你应该带我去你们这儿好吃的中餐馆了。虽然傅哥不在,我们可以提前小小庆祝一场。”
“家常菜你吃么?”宋安七和他走回车上。
楚凯低头拂着头顶的水珠,手拍在头上停了一下,翻着眼皮问,“去哪儿吃?”
宋安七抬头看了看车外乌云滚滚的天,合上车窗,咳了两声,“唐家,我想去看看干妈。”
陆希梵那儿,明天再去吧。
……
从唐家出来,已经是深夜。
大院星火静谧,细密的小雨落在草丛里,沙沙沙仿佛成百上千只小虫子急急啃噬着草根。偶尔挂着特殊牌照的小车进进出出,也是安静的,集结着一种与之俱存的严肃和官威。
楚凯撑着离开前邹榕硬塞来的伞,并肩站在宋安七身侧,眺望小道前一栋小楼房二楼透过明亮光线的阳台。
“这是你以前的家啊?”他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落叶。灰蒙蒙的夜色,她明清的大眼乌漆漆的,看着怪难受。
“……嗯。”宋安七抚着手臂,摩挲了两下。江城下雨的夜,总是特别地冷。
小楼又重新翻新装修过了,极浓的西式风格,鲜明生动地显示着它的现任主人的喜好。一任换一任,总是新人换旧人,一切都得变。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是长情而忠诚的。
和这座已经面目全非的小楼一样,爸爸的案子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被人淡忘。
楼上阳台门半拉,小男孩童真的笑声软软地在嚷,“我要看tom和jerry,爸爸。坏妈妈,妈妈坏,不让我看猫猫……”
陈强低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阻隔在雨声里。
宋安七转过身,对上楚凯沉沉的目光,她弯弯嘴皮,眼睛还是清清的,什么都没有。
“回去了?”楚凯偏倾下伞,把她露在伞外的肩膀抓回伞沿底下。
“嗯。”宋安七把脖子缩在毛衣宽大的领口里,朝他靠近一点。
适应了外边的天气,她是越来越耐不了寒了。
楚凯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你别乱跑了,你说你要是感冒生病了,傅哥还不玩儿死我。听傅哥的话,你安安心心待酒店里边。没事给傅哥做做衣服,看会儿书……”
宋安七轻笑,龇着一口白牙,“你是又要闹他吧。”
傅明安眼光挑得厉害,平常东西哪里入得了他的眼。唯独她做给他的那件大衣,是他这些年整个衣橱仅有的瑕疵品。
那是她才搬去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事情多,有时候忙起来或者在外面消遣,一整天只有在她睡前才能见着个人影。有段日子,她身体不算太好,大半时间都被傅明安勒令躺床上休养。那时候无聊,就坐床上看些东西,随手画画。后来做了件成品,一件铁灰色厚羊毛大衣。
离开江城后,她有一两年完全没碰过设计。
手生,做出来的和图稿差距很大。大衣原来是藏在衣橱底层放棉被的柜子,有天大扫除被家里的阿姨翻出来了。
那天楚凯在她们家蹭饭,在那儿起哄,费了一番赞美之词非把一件失败的大衣吹成她呕心沥血的心意。
傅明安捏着大衣,脸色不太好看。在她觉得丢人要抢过去的时候,他抱住她,单手把大衣套在衬衣外。低头慢悠悠瞧了阵子,很勉强地说了句“还不错。”
哪里是不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大衣有点小了,他穿着不合身。楚凯心满意足在边儿上哈哈大笑,她红着脸拉着他的衣服,哀声讨饶,求他把大衣脱了,她重新认真给他做。像是要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傅明安第二天特意地把大衣穿出去见了他爸的故友。一穿穿了四五天之后,时不时兴致来了,也会翻出来穿上一两天。
傅明安这个人,使起性子来,倒也不坏。
“慢点,水坑。”楚凯眼睛尖,拉了她一把,两个人走下人行道。
“你别说,傅哥真挺珍惜那件衣服。”楚凯笑笑,蛮认真地说,“认识他几十年,我就没看他穿过那么丑的衣服。”
他这是在损她吧。宋安七佯怒,拍他肩膀,没留心脚下,一脚踏进路面的积水里。
水花四溅,两个人裤脚都湿了。
楚凯站住,把伞递给她,“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把车开进来。”
宋安七也不想在湿漉漉的地上走,她撑着伞给邹榕拨了通电话,请干妈知会一下门卫那边。楚凯顶着雨,大步跑出去,很快开着车进来,门卫没有再让登记,直接放行。
车刚开到她身边,一辆出租车缓慢地从反方向开来。
出租车车窗突然滑下,宋安七转过头随便看了一眼,车前灯明晃晃,什么也看不清。她眯了眯出现忙光的眼,坐上车。
“看样子,过几天我们要送份大礼出去了。”楚凯控制着车速,悠闲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