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必同你解释。”鬼宿皱眉,像是想起了极为不光彩的回忆,“让开,否则杀你,我易如反掌。”抬了头起来,在红伞之下,是张苍白如纸的脸,眉眼凌厉,不魅不妖,但那双眼睛,斜斜看人的时候,就胜过了任何的狐仙花妖。
“我偏不让!”黄泉也倔了起来,野性难驯的样子。
鬼宿没动,看着绸缎像鞭子一样扫过来,一抬手,切断了气势迫人的黄绸,而后下一秒,就掐上了黄泉的脖子。她甚至都不需要动一下手指,长长的指甲扣着黄泉的命脉,灰飞烟灭也只是她一时间的心情。
“雕虫小技,也敢来同我动手?”鬼宿冷言问了句,在她手里的黄泉,却仍是恶狠狠瞪着她,好像一点也不怕死一样,鬼宿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个倔强的小丫头,又问了句,“三途河圣在哪里?”
“我不会让你再伤害他。”黄泉只是答了这一句,而后闭嘴不言。
“你喜欢他么?”鬼宿抬了抬眉毛,她看黄泉的眼神,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像看山看水看众生一样的神情,仍是很淡漠,没有因为黄泉对三途河圣的心意,有过什么改变。
黄泉先是红了脸,然后红了眼睛,以为鬼宿在嘲笑自己,咬着下唇,愤恨无比。
“我问你,你喜欢他么?”鬼宿复而又问了句,语气同之前的一模一样。
“很喜欢!”黄泉像是自暴自弃一般,脖子被掐在别人手里头,但一点掐不住她的野性,“我比你喜欢得还要久,每天都盼望自己能修够道行,变成人的模样同河圣说句话……等了那么多年,河圣总共在我身边经过五百三十一次……可是你!可是你!你得到了他还要伤他……你差点害死了河圣……”
说到最后,像是极为委屈一般,泪珠子滚落下来,她本是顽石,石头能长出心来,那该是怎么样的痴念?但苦候数千年,抵不过鬼宿翩然而至的惊鸿一瞥,黄泉不能不委屈。
但情爱之事,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那不是你攒够了银子,就能买下来的东西,
不是你等了多久,别人就一定要为你倾心的。
鬼宿盯着黄泉看了许久,或许是这句幼稚的话打动了她,或许是她那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盯着那双稚气未脱的眼睛,鬼宿缓缓垂了手下来,“那以后,你就陪在他身边吧。”
黄泉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的神情。
鬼宿垂了下眼眸,颔首的那个样子,弧度忽然很柔和,可能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轮转王乘摆渡船过来。黄泉看了看鬼宿,又看了看轮转王,总觉得有股非常悲凉的心情,忽然从心底涌现出来,她隐隐约约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到鬼宿。 Www •тт kǎn •¢ ○
“你替我好好照顾他。”鬼宿抬头,冲着黄泉笑了笑。
黄泉不解眨眨眼看着鬼宿,她笑的时候,便是有人要死的时候。
“这东西,我暂时带不走了。”鬼宿自顾自说了句,而后那把红绫伞收了起来,雨丝落在她身上,忽然变得非常轻柔,像是舍不得淋湿她一样。被微微沾湿了的长头发,柔顺垂落下来,纵横三界的鬼宿星君,莫名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收了伞递到黄泉手里,鬼宿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只是随轮转王上了渡船。黄泉那时候的灵力,根本拿不起红绫伞,只觉得两手一沉,被压得蹲下身去,伸着脖子看鬼宿的背影,那身黑袍很清冷,长发如墨,站在船头的模样,比冥界五百年才一次的晚霞还要好看。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但后来在黄泉的脑海中,像是延续了上万年的悲哀一样。
黄泉同冥界许多幽灵一起,眼睁睁看着那个孤傲清冷的人,像献祭一样跳进了忘川河里,黑袍如墨,在水中像是化开的点点黑莲,水里的冤魂厉魄不敢去碰鬼宿的身体,而后那个黑影,越沉越深,直到血黄的忘川水,将她彻底淹没。
轮转王白衣如雪,站在那一动不动,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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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江南某镇的古城门上,一人抱着酒坛子,喝得醚酊大
醉。
凝眼一看,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但她眼神之中,又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狠劲,只是那可以杀伐狠决的眼睛,好像很悲伤。
“你别喝了。”斑驳的城门下,立着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
双手撑着围墙,半个身子都趴在了上头,醉眼醺醺望了下去,“白惹,看在你我这么多年交情下,帮我个忙。”
“何事?”
“……待我明日死后,帮三途河圣讨一碗忘魂汤……”
“你如此辛苦,到头来他却忘了你,值得么?”那个执掌六道轮回的人,却生了张俊秀清雅的脸,微微一蹙眉,像极了江南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有什么关系呢?他忘得干干净净还更好!”言之悠悠,情之邈邈,她耗尽数万年修行,也求不来一世夫妻,那既然如此的话,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你不一定要死啊……”白惹那般不动如山的人,也微微被撼动了心绪。
鬼宿在城门上朝着他苦笑了下,距离有些远,那个笑容有些模糊,“我上次差点杀了他,我很害怕有下一次……”
白惹心头一怔,他竟然能亲耳听到鬼宿说了“害怕”两字。
“来来来,陪我喝完这坛酒。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鬼宿冲着下头愣住的人喊了句,晃了晃怀里的酒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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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宿星君死在忘川河一事,完全被封锁了起来,冥界大小鬼魂,都被叫去轮回殿喝了忘魂汤。天帝下禁令,不准有人再谈论鬼宿。朱雀从天界而来,红着眼睛看了眼忘川水,再从黄泉那,接走了那把红绫伞。
轮转王履行诺言,灌了重伤仍在昏迷的三途河圣一碗忘魂汤。再终究不忍鬼宿死去,剥离她天魂,利用职权之便,将她转入轮回。而她的尸骨,被地府葬于人界,另建塔镇压。
任何轰轰烈烈的故事都会归于平淡,当年闹得三界大乱的事,也由鬼宿一死,归于宁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