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手术前,当顾潜修看到进来的是夏薇时,他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脸上只有严肃的表情。
跟着的几个护士谁也没看出夏薇和他的关系有什么不同。
病房里,安静的滴滴声,还有就是大家紧张而忙碌的动作。
偶尔是顾潜修用冷清的声音命令交给他什么工具。
夏薇看着这样的顾潜修,忽然有些找回当年的感觉,当知道自己当时受伤晕倒,差点死掉,是顾潜修救了她的命后,她就偷偷来医院看他。
他是大了她几界的师兄。
是所有学妹们的梦中情人,那时候,她就是偷偷推开手术室的门,这么偷看他的动作的,第一眼就被他秒杀。
不仅仅因为他的俊美长相,温和的气质,还因为在手术台上,他在他的领域里俨然一个王者的模样。
那种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形象,在她心里再也无法磨灭。
现在再次看到,她依然会怦然心动。
夏薇移开了视线,狠狠唾弃自己的想法,拼命告诫自己。你已经是有夫之妇,不要乱想。
最后,裴景程略微森冷的目光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夏薇吓了一大跳。
什么绮丽都被赶到了九霄云外。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开始专心手上的工作。
等一台手术完,孩子被取出来,发出第一声哭声,那声音犹如最美妙的乐曲,让夏薇眉开眼笑起来。
她抱着孩子给虚弱的产妇看,夸奖道:“孩子真好看,很像你,你看她的鼻子,和你的一模一样。”
产妇喜极而泣,又看到了夏薇的脸,她高兴地道:“护士小姐,你真像一位天使,我想我的宝宝一定会得到了你的祝福,她的一生一定会过得很好。”
夏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笑了下道:“她会很幸福,一生健康无忧。”
她的气度原本就很优雅雍容,用这样的笑容和语气说话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世界美好的感觉。
产妇心满意足闭上双眼睡去,孩子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顾潜修移开目光,刚刚夏薇灿烂明艳的笑容,却似乎在眼前挥之不去。
如果他能早点注意到的话——
自从知道真相后,他经常会不经意地这样想,顾家到处都充满了她的痕迹。
原来她曾经在他的身边呆过三年,三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太迟。
走出手术室,他点了一支烟,自从她走后,他嗜烟成瘾。
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他的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
这时候,夏薇也送完产妇出来,正四处寻找朱老和乔灿。
在这空荡荡的走廊里,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百感交集。
“我想找朱老,你知道他一般会在哪儿吗?”夏薇觉得转身就走似乎不大好,好像她怕了他似的,于是站在原地,态度有些疏离。
顾潜修却顺手掐灭了眼,他觉得自己大概有些紧张,这种情绪对他来说还有些陌生,但是,他想,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他自认活得坦坦荡荡,可他却亏待了面前的女孩,他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夏薇,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我们——谈谈?”顾潜修说完,迟迟没有等到夏薇的回答。
顾潜修皱了下眉头。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
而夏薇没有理会他,只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窗外。
“夏薇?”顾潜修再次感受到了她的态度的差别,以前,哪怕他咳嗽一声,她都会一下子跳起来问他是不是感冒。
夏薇愣了下收回目光,有些狐疑地道:“那个,你站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过来?”
顾潜修很狼狈地拧着眉头道:“没有,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去那边的咖啡厅坐坐,我有话和你说。”
夏薇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意外的时候,就会将眼睛瞪得滚圆,有点像有些懵懂的花栗鼠,顾潜修想,他从来没有发现她是单纯而可爱的。
他一直以为她是装出来的,心机其实无比深沉。
“喔,好,你等我下。”如果没有在余光中看到疑似裴景程的身影,她肯定很高兴和顾潜修去坐坐。
毕竟,刚刚她找回了一些以前对他的感觉。
可是,刚刚那个人的身影怎么那么像裴景程,如果让他看到自己和顾潜修在一起,那家伙肯定会更加生气,他生气说不定又要去见那个女人,照片上那个。
夏薇心里乱得很。
她拿出手机,正准备拨打裴景程的电话,问问他是不是来过。
这时候,斜刺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终于失去耐心地将她的手机一把夺了过来。
“诶,我的。”夏薇郁闷地道。
可顾潜修夺了她的手机,也不多话,直接朝着咖啡厅走去。
夏薇只好跟上来,心里却有阴影挥之不去。
无国界医生组织在海城的分部很大,大到专门在顶层建立了一个可供医生们交流休息的咖啡厅,占地面积几百平,很是舒服。
夏薇跟着顾潜修在一个角落里坐下,伸出手摊开朝着他道:“还给我手机。”
顾潜修反手将手机盖在她手里,不小心两个人的手指接触在一起,两个人都好像触电一般,迅速分开。
夏薇皱了下眉头,心跳很快。
她强自镇定地拨打了裴景程的电话,心里默默念,裴景程你快点接电话啊。比起询问他的行踪,她更希望他的声音能安定她有些乱了的心湖,给她勇气。
可是,那边电话先是接通,接着就啪嗒一声挂断了。
夏薇的心跟着一沉,他还不肯原谅她?!
忽然,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放了很多糖,不苦。”
顾潜修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地犹如清风吹拂脸颊,夏薇微微有些动摇。
她垂眸,接过咖啡。心里想,为什么自己还是对他没有办法?
明明顾潜修曾经那样的伤害过自己,让自己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和绝望,夏薇你是不是疯了?!
她长吁一口气,语气冷淡地问道:“顾医生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顾潜修忽然有些语塞。
明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可此刻,他却羞愧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薇闻言,心里有些好奇地抬头看过来。
两个人彼此看着对方,都有些陌生而融洽的感觉。
顾潜修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说道:“我是想说对不起,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欠了三年。”
夏薇忽然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她有预感,顾潜修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影响了她之前的三年的婚姻生活。
“你是想告诉我,为什么那三年你要那么对我吗?”夏薇低声问道。
“是,我想告诉你都是我错——”
“不用了,你别说了。”夏薇忽然站了起来,她站得很突兀,让顾潜修意外地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而且他觉得自己大概从来没显得那么傻过,他呆呆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完,其实我有很多——”
“因为那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是景程的妻子,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三年的婚姻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想知道了,都过去了,顾医生,我没有恨过你,或许之前是恨你的,可我后来离婚后发现其实你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看在我曾经那么爱你的份上,我不打算恨你了,因为我爱过的人,不应该是一个可恨的人。”
夏薇似乎觉得自己的后半段话说得不太好,不过算了,就当是对自己的虚无的恋情的一次告白。
“那我走了,以后希望你也好好的。”她还笑了一下,笑得很温柔。
其实夏薇的内心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可是,她很害怕听到顾潜修接下来的话,隐隐的害怕,她怕自己听到后,再象三年前一样,做下什么不好的决定。冲动地又伤害了那个人。
夏薇的脚步走得匆忙而凌乱。
而她也很快找到了和乔灿一起共进午餐的朱老,朱老很高兴,夸了她一顿。
因为刚刚他和乔灿也去看了那位产妇,那产妇生产后身体很弱,几次差点出事,可是她似乎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在生完孩子后看到了天使,所以竟然都挺了过来,因为她决定自己得到了天使的祝福。
夏薇被夸得很郁闷:“这也值得您夸奖我吗?我还以为你说我做护士的工作做得很好呢。”
“诶,不能这么说,我做医生做久了都知道,其实在和病魔做斗争的时候,病人的意志力极其重要,如果有强大的精神寄托,往往能等待到奇迹的发生。”朱老兴致勃勃,对于夏薇的这个作用,竟然很是高兴。
夏薇决定自己好像一个江湖骗子,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吃完午饭后,朱老又拜托了夏薇和乔灿一些工作,主要是整理那些他们要去拉赞助的客户的资料,然后要她们每个人选择几家去跑跑“业务”。
“做这个要懂点心理学,还要长的漂亮,还要能说会道,我很看好你们。”朱老笑眯眯地道。
夏薇囧了囧,但是看到刚刚那个产妇的情形,她对于去拉赞助倒是真的上心起来。
多拉到几千块也好,那个产妇生孩子的花费也不过几千,有了这些钱,就可以让一个可爱的婴儿顺利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
再没有比这样直观的场景更能激发人的爱心。
夏薇一边看资料一边和乔灿说起手术的事情,感叹道:“我很喜欢这样的工作。”
乔灿笑眯眯地道:“我也是,我觉得只要我们怀着善心,这个世界也会用最大的善意回报我们。”
夏薇终于最后敲定了一家:“乔灿,我想去试试这个人,欧阳生。他自己就是穷苦家庭出身,后来几次好的机遇,他成为了一名富商,家里的房地产生意现在越来越红火,肯定有钱能捐献给我们。”
结果忽然一只手却按在了那份资料上。
夏薇一愣,抬头看了过去,正好看到顾潜修俊逸的脸庞。
她忽然有了片刻的慌张,直觉他是因为中午未曾说完的话而来。
“这家不能去,这个欧阳生是个色中饿鬼。”顾潜修将那份资料直接抽出来扔回了文件盒里。
然后低头找了一阵子,给她拿出了两份:“这两份都可以考虑,其中一个是女老总。而且很喜欢参加慈善活动。另外一个是你父亲好友的儿子,应该会给你面子。”
夏薇翻看了两个人的简介,之前她不选择这两个人是因为他们的公司比较小。
“上面写的公司是他们的掩护,真正的大公司,一般不会让人知道。”顾潜修继续爆料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夏薇不可思议看着顾潜修,感觉很受打击,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呢?
顾潜修微微一笑:“这个到时候再说,朱老请客人,让我叫你们。”
夏薇忙摇头:“我不去了,我回家看资料。”
乔灿忙也站起来道:“我也不去了,我还要回去做饭。”
“可这餐饭就是为欢迎你们两位开的,主人不在,我们岂不是很尴尬?”顾潜修有些为难。
夏薇有些发愁,她不好总在外面呆着,裴景程还在生气呢。
“那你们自己和朱老说,我们有些人都已经到地方了。”顾潜修笃定地看着夏薇,知道她不去是不行了。
夏薇只好道:“那去吧,乔灿你晚上跟我回家,给我作证。”
这句话,她是小声和乔灿咬耳朵的。
顾潜修听到她这话,样子又很委屈的,看起来真的很可爱。很乖巧。
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她心机深沉呢?
不由得朝着夏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而就在此时,夏薇在看到顾潜修的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远处慢慢走来的男人,他穿着整齐的白衬衣和西裤,右手上随意地搭着件铅灰色的西装,英俊非凡。
“景程?”
顾潜修的笑容僵在了俊逸的脸上。
裴景程冷着一张脸,淡淡看着两人。身旁的领导模样的人恭敬地引着他似乎要下楼,他却和那领导说了几句话,领导扭头看到夏薇露出恍然的样子,这才和裴景程再次握手。自己先行离开。
而裴景程就在两个副官的陪同下,径直走向夏薇。
“裴首长。”顾潜修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
裴景程看了他一眼,冷厉的眼眸瞥了夏薇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资料:“你要在这里工作?今晚准备几点回来?”
他语气里的不满,夏薇自然听得出来。可经常不归家的是他吧?自己这才第一次有点应酬,他应酬的时候,自己也没说过他啊?
夏薇捏紧了资料,咬着唇生气地道:“是老师要给我开欢迎会,你如果不同意,帮我去给老师请假可好?”
裴景程闻言眉头蹙起来,严厉地看着她。勾了下嘴角:“我没意见,你玩得愉快。”
“谢谢,你也一样,戒指可别戴错了。”夏薇也赌气道。
裴景程有些意外地盯了她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顾潜修淡淡地道:“首长放心,我会照顾夏薇,不会有事的。”
裴景程的眼眸猛然一眯,侧身看了顾潜修一眼,薄唇噙着冷笑:“凭你?”
“怎么。裴首长认为我不行?”顾潜修也冷冷回应,“我保护的人还没出过意外。”
“我的人轮不到你保护。”裴景程转头看了李副官一样,李副官立刻会意,走到了夏薇的身边。
“你!!”夏薇气得眼眶都红了。
他这是做什么啊!!
“晚上十点前,送夫人回来。”裴景程理也不理夏薇,吩咐完李副官,转身就走。
顾潜修也被裴景程那句轮不到你保护,感觉被狠狠刺了一刀,是啊,夏薇已经不是他的义务和责任。
他甚至没有立场来维护她。
顾潜修好半天收回目光,发现夏薇正气鼓鼓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平静了下心底的怒气,忙走过去,低声对夏薇道:“有时候忍让并不是好的办法。”
夏薇摇摇头:“请你别说了,我心情不好,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
“夫妻之间应该是公平而不是他单方面的命令,夏薇,你和他是平等的两个人,他这么管着你是不对的,你——刚刚我都有些看不过眼。”顾潜修淡淡地道,“如果你想要反抗他,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其实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不是一直都霸道无理,相反,他很宠她,很尊重她的意见,只是现在两个人都在吵架生气,才会这样。
可这些话,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顾潜修看到夏薇委屈却还要维护裴景程的样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看来你真的爱上那位裴首长了!他——很好吗?”
夏薇一惊,她微微顿了一下,就这么一个犹豫,让顾潜修笑了起来:“你犹豫?看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李副官咳嗽了一声。
夏薇气急败坏地道:“你别胡说,我不喜欢我老公,怎么会嫁给他?!顾医生你不懂爱情。”
说完,这时候,电梯门忽然打开,夏薇气冲冲地往外走。
顾潜修却飞快追了过去,这时候,外面正好有一个小房间,他忽然拉着夏薇直接冲进那个小房间里,然后将门直接反锁。
夏薇一惊,警惕地看着他:“顾潜修,你做什么?!”
“夏薇,刚刚你一直不肯听我说,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我想赎罪,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补偿你。对不起,其实我当初那么讨厌你不是因为你追求我,任何男人都无法对一个真心喜欢他的姑娘,充满厌恶,如果我不喜欢你,只会远远避开,却不会做那些伤害你的事情。我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有人给了我一大堆照片,里面是你和各种不同的男人的床照。我当初还找人核实过,那人说是真的,没有被人ps过。”顾潜修有些着急,为了不让夏薇走,他死死握住了她的肩膀,眼底都是急切和情愫。
夏薇惊呆地看着顾潜修,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三年的折磨,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可给顾潜修照片的人会是谁呢?
还有,检查照片的那个人——
她眼前一阵发黑:“你让人检查照片?那个人是不是——”
“对就是他,就是那个差点侮辱了你的混蛋。”顾潜修语气变成非常沉痛。
“我当初不是不肯救你。当初你被那个畜生抱着,我就根本无法动,我以前碰到过一件事情,对我造成了心理障碍,我看到这样的情景就会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后来我一能动就让东东来救你了,你不信可以问东东。”
夏薇一边听,一边就会想当初的情景,原来那时候,顾潜修的目光不是冰冷而是痛苦,而他忽然转身离开。那时候,他确实有些匆忙,原来不是不来救他,而是他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而去叫人——
一切都被复原,而他们两个因为两个误会,从此交叉而过,再没有交集的可能。
那一刻,一种遗憾和痛苦,无法遏制地从心底升起。
“夏薇,其实我,我一直没有发现——啊!!”
门忽然被撞开,顾潜修的后背被狠狠撞了一下。
顾潜修惊得忙将夏薇推开,自己狼狈地扑到桌上,腹部又被顶了下。
夏薇惊呼道:“顾潜修你没事吧?小心!”
两个人同时往后看去,裴景程站在门口,王副官的脚刚刚收下来,拼命给夏薇使眼色。
裴景程面色阴沉,瞳仁里满是杀意,此时却勾起唇角:“抱歉,以为是歹徒闯进了组织,原来破坏了你们叙旧?”
看到裴景程竟然可以恣意闯入。夏薇只觉得心里的火气蹭地冒了出来。
她刚刚想走出去问问他什么意思,顾潜修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夏薇护士,能替我上药吗?”
他的手腕到底伤到了,高高肿了起来。
看起来很是吓人。
夏薇忙用手帕给他矫正骨头,再扭头,裴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