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本应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万华市却依然阴雨濛濛,不过是下午五点半,天色已经非常昏暗。
我穿过狭窄的巷道,来到位于城东的一处居民区,这里是万华最贫穷的地方,大多数的流动人口都聚居于此,街头有面容模糊的女子暧//昧地笑着和过往的男人打招呼,我赶紧扯围巾盖住脸,出现在这个地方,我担心会被认为和她们是一类人。
来到一处平房前,轻轻敲了七下门,必须是正好七下,一下不能多,一下也不能少。因为如果多敲一下或者少敲一下,里面的人就不会开门。
敲了七下之后,门开了,我闪身进屋。
屋里挂着黑色的窗帘,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床,没有任何的家具,然后就是一地的烟头。
我刚刚脱下大衣,他已经从后面搂住我,带着粗重的呼*了上来,手开始在我身上杂乱地游走,他的呼吸里带着浓重的情//欲的味道,我闭上眼睛,任凭他将我放在床上,急切地褪去我所有的衣物。
房间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床上的被褥散发着一股轻微的霉味,我感觉到微微的不适,但他强有力的动作迅速感染了我,挑拨起了我内在的欲//望,我与他迅速纠缠,直到他累到无力。
天色更暗了,屋子里已经漆黑,他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找到烟盒,拿出一只烟点上,火光一闪的瞬间,映出他俊秀的面容和忧郁漂亮的眼睛,火光很快熄灭,黑暗中只剩下他的烟头发出可以忽略的光。
“这一阵我就把这房子退了,重新换见面的地点,时间太长了,就不安全了。”他说。
“好。”我简单地回答。
“你好像很不开心?还好吧?”他问。
“还行,你呢。”我一边穿内衣一边问他。
“我也不错,师傅准备提拔我,但我资历尚且,师傅担心其他人不服,我需要一些展现的机会,我应该很快就能坐上高管了。”他说。
“哦。”我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话,在黑暗中双双陷入沉默。
半小时后,我走出了屋子,风有些冷,雨也变得大了起来,我站在街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辆出租车,我上了车,透过有雨水的车窗,看到他站在马路对面,昏暗的路灯下他身材修长,孤独地看着我乘坐的车离开,然后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叫展瑞,是我的情人,但我们从不会在公开场合见面,在公开场合我们就算见到彼此,我们也会装成相互不认识。
我们管这种关系叫影子情人。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的是两个人如果能真心相爱,就不必在意是不是天天厮守,但我和展瑞并不是追求此种境界的人,我们不是不愿相守,而是不能。
出租车司机见我一直不说话,把车载广播的声音调高了一些,交通广播一边播实时路况信息,一边插播娱乐八卦新闻:“美濠集团董事局主席凌隽与娇妻齐秋荻的世纪婚礼本周六在盛世酒店举行,这次婚礼将创下很多记录……”
“有钱人就是好啊,孩子都多大了,现在才办婚礼,都说夫贵妻荣,这凌隽家的两口子都是大老板,那是夫妻都贵了,当然可以搞派场了。”出租车师傅看来是个仇富的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
“能参加凌隽和齐秋荻婚礼的人,那恐怕都是有身份的人了,你说是吧,妹子?”他似乎非要逼得我说话才肯罢休。
“嗯。”我应了一声。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凌隽和齐秋荻的婚礼,我也在被邀请之列,我是婚礼的重要嘉宾之一。
两年前,凌隽的兄弟雷震海因为精神病发作误杀警察队长吴良,该案由万华最著名的大律师黄建宇受理,最后雷震海只判了三年,大律师黄建宇的律师事务所名声大振,他的助手骆濛也跟着沾了些光,在万华的律师界小有名气,尤其得到凌隽之妻齐秋荻的赏识,成为其公司的法律顾问。她的婚礼,骆濛当然可以参加。
对了,我就是骆濛。
万华城市不大,不管是律师界或者是金融界还是其他什么界,坊间都会有一些无聊的排名,在金融界排名第一的是美濠集团董事局主席凌隽,而在律师界我的师傅黄建宇排名第一,我只是他的徒弟兼助理,但我也能排名在前二十,我单独受理过的案件也有十来起,完胜的占百分之八十,完败的一件没有,所以,我也算是一号人物,当然,在我师傅的面前,我永远只是一个助理。
我大学的专业其实不是念的法学,而是金融,法学是我利用业余时间考的学位,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但我没有正经谈过恋爱,我不是大美女,但也勉强算是面容清丽,之所以没有恋爱,就是因为,我有一个影子情人展瑞。
谁也不会喜欢和一个影子作情人,或者谁也不想让自己的情人变成一个只能在黑暗里幽会的影子,展瑞与我畸形的苦恋,只是因为他曾经帮过我做过一件事,一件改变我们两人命运的事。
我从小出身在单亲家庭,自小没见过爸爸,妈妈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女人,她总是穿着洗得干净的旧衣服坐在缝纫机前工作。
有钱人买品牌服装,动辙要花费几万甚至几十万,有时会偶尔一点疏忽而导致有一些人为损伤,扔了太可惜,返回国外厂家修理时间太长,于是她们就会把这些服装交给妈妈来修理,妈妈总是能用她的巧手把那些服装修补得看不出损伤的痕迹,然后换来一些收入,给我买衣服,供我上学。
隔壁开杂货铺的老板胡安对单身的妈妈一直有想法,这是街坊邻居都知道的事,妈妈虽然也应酬她,但却从不让他越雷池一步。在我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万华的天很冷,妈妈给客人送衣服过去,很晚没有回来,胡安潜进我的屋子,他说我已长大成人,既然妈妈不陪他,我陪他也一样。
当时几乎已经吓傻,我张大嘴忘了呼救,胡安一身酒气扑在我的身上,正当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的时候,住隔壁的展瑞来了,他手举棒落,敲在胡安的头上,胡安应声而倒。
展瑞救了我的命,也保住了我的清白,他拉着我狂奔出门,一直往前跑,那一夜,天空下起了雪,很大的雪,那场雪,一直在我的心里,至今没有融化。
狂奔途中展瑞被车撞倒,我只好回家求救,却看到我家门口被拉起了警戒线,我听街坊说,胡安死了。
那时我才十三岁,虽然我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但我的心智还没有成熟,突然就死了一个人,我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
看到妈妈被带走,我抱着妈妈的腿痛哭,她附在我耳边说,什么也不许乱说,一切有她处理,如果我乱说,我们都会死。我一向听她的话,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是自首的,她向警察主动承认是她打死了胡安那个混蛋。
几个月后,妈妈被判无期入狱。
胡安到底是不是展瑞的那一棒打死的我不知道,也许妈妈认为胡安的死和我有关,为了保护我,她自己选择入狱。
也或许有其他原因,我不知道。
我和展瑞非常害怕,他当时已经十五岁,我不知道如果警察知道是他敲了胡安一棒,他会不会承担刑事责任,我们什么也不懂,我们只是选择了沉默,那一晚的事,我们对谁也不说。
为了避免别人怀疑,我和展瑞再不公开来往,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我也许已经死了,我们只是秘密交往,我认定他是我这一辈子必须要嫁的人。因为可判十年以上刑期的案子追诉期是十五年,我们约定,在十五年追诉期过后,我们再正式公开交往,这十五年期限以前,我们当彼此是陌生人。
我们在各种黑暗的地方幽会,后来毕业后有了收入,为了方便,展瑞就租下一些贫民区的廉价出租屋,然后我们定时在那里相见,案子已经过去很久,妈妈在狱中表现也很好,只要不出意外,她服满最低刑期十三年后将会出狱,到那时,一切就都好了。
这是我和展瑞共同的愿望。其他的情侣憧憬的是名车豪宅,但我和展瑞憧憬的,只是简单的能够相守在一起。
但这最简单的要求,对我们来说却需要漫长的等待,世人都叹时光流逝太快,但我们却希望时间过得更快一些,我们的青春在灰色的压抑中度过,因为心里长时间的压抑,展瑞变得沉默寡言,他酷爱吉他,留一头长发,眼神忧郁,上大学时是校园里公认的忧郁王子,被很多班花系花追求。
只有我知道,他的忧郁,是因为那年冬天的事,那场雪让我们的青春一直变得冰冷,我们深爱着彼此,但却只能在黑暗里相互靠近。短暂相互取暖后,必须迅速分离,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痛。我们的爱情残缺得像打碎的瓷片,但我们还是紧紧握在手里,哪怕手心被割得鲜血淋漓。
这是宿命,无法选择,亦无法逃脱。
街坊们都已经忘了那个案子,但胡安的儿子胡志新却一直认为杀他爸的另有其人,后来他考了警校,成了刑警,他说,他终有一天要找出真正杀他父亲的人。
所以,胡志新是我们最畏惧的人,因为我们心里有鬼。
心里有鬼,处处皆鬼。心虚的感觉是难受的,更何况心虚了那么多年。我和展瑞都拼命地往上爬,就是希望我们能身居高位,然后在十五年的追诉期过后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们希望能一起牵手走到阳光下,听春天的鸟儿唱歌,看天上五彩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