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远皱眉说道:“仅凭三言两语,那些门阀世家也敢相信,也敢真的下重注?”
当年的情况,尤明远也是有所耳闻,刘桀上书朝廷之后,立即得到所有人的积极响应,然后大量的物资运往陇右,与此同时,刘桀开始聚集兵马,积极备战,以此可以看出,从刘桀表明态度,到后来和众多门阀世家达成共识,时间很短很短。
尤元峰看了尤明远一眼,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大家都不是傻子,仅凭刘桀三言两语,就要拿出巨量财富出来,确实不可能,但是当时,他们已经没有了选择。”
“此话怎讲?”
“当时的刘桀,拥兵近十万,坐拥陇右安北五州之地,那个时期,吐蕃老赞普逝世,诸王争位,大量军队被调回国内争夺王位,没有了吐蕃这个威胁,刘桀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只需面对胡族一方势力,当时的环境与局势,天时地利人和,刘桀可谓全部都是占据了,他完全有实力,也有能力,直接拥兵自重,割据陇右,做一方霸主。”
尤元峰道出了数十年之前的那场往事,当时的朝廷已经山穷水尽,任何一个实力稍微强大一些的力量,都能够带给大晋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在当时,朝廷其实已经失去了左右天下大局的能力,真正能够左右当时大局的,是那些门阀世家集团,是他们之间的博弈与整合,朝廷根本没有资格和实力参与进来。
当年平宗惨败河北,四十万精锐禁军全军覆灭,国本动摇,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之际,以杨氏一族的杨道嗣和以刘氏一族的刘桀两人为代表,联合数十家实力雄厚的门阀世家,辅佐赵智,力挽狂澜,挽救了大晋,挽救了整个天下,此事,名垂青史,传做没谈,时至今日,依旧被很多人津津乐道,视为君臣合力的典范。
如今尤元峰说出这么一番话,彻底颠覆了尤明远对这件过往之事的认知,原来当年,竟是隐藏着这么多深层次的交往。
尤明远轻声说道:“刘桀先前已经有意把刘氏一族的势力全部撤出朝堂之外,刘光辉也是已经正式上书辞职致仕,现在又突然搞出这么一处,他到底想干什么?”
“兴宗皇帝当初扶持刘桀对抗杨道嗣,为的是平衡朝堂各派势力,但是左相一党发展的速度明显跟不上杨道嗣所在的右相一党,尤其是在地方军权方面,右相一党更是遥遥领先,杨道安坐镇蜀地,拥兵五万,据地自重,杨道临身兼三州节度使,更是一度掌控半数中央禁军的兵权,在地方上,都督职位以上,握有兵权的杨氏族人,最多的时候,多达十余人,虽然在朝堂上,刘桀与杨道嗣两人的政治实力不分上下,但是没有军事力量做为后盾的政治,那是非常脆弱的,承平七年之后,兴宗皇帝有意推动当今皇帝上位,而杨道嗣也是从国家利益出发,自减实力,压缩杨氏一族在地方上的军权比例,连杨道临都是把禁军的兵权给彻底交了出来,双方互退一步,因此,兴宗皇帝与杨道嗣两人达成共识,杨氏一族的利益与地位不变,右相之位依旧由杨氏族人担当,作为交换条件,杨氏一族则是放弃对楚王赵硕的支持,不再阻碍当时的齐王赵询上位,在此情景之下,左相一党的势力被大幅度压缩,刘桀出于家族利益,也是出于自保,最终选择了解散左相一党,连其整个刘氏一族,彻底退出朝堂政治核心。”
“经此一变,右相一党实力大减,人心惶惶,已然大不从前,刘桀作为曾经左相一党的领袖人物,其政治资历与名望,就目前而言,无人能及,他若是站出来重新聚集朝堂势力,杨道临所代表的右相一党,很难阻挡的住刘桀。”
尤元峰对尤明远说的很详细,他虽然辈分高,但毕竟不是一族之长,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尤明远的手中,为了避免尤明远选错了方向,尤元峰尽可能的把事情分析的透彻一些。
尤明远皱着眉头:“二叔,刘桀已经布局完善,可谓是全身而退,他完全可以坐观成败,后发制人,这个时候跳出来,其实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你能想到这一点,着实难得。”
尤元峰再次站了起来,走到一旁,伸手把花盆里的一片叶子折了下来,淡声说道:“我曾经住过的那处小宅,养过不少的花草,那个时候一年四季都有开的,花这个东西呀,很有情义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开出很漂亮的花来。”
尤明远也是站了起来,静静看着尤元峰,等着他后面的话语。
尤元峰看着手中的树叶,微微有些出神,沉默良久,最后把手中的树叶丢掉,转身看向尤明远,淡声说道:“刘桀真正的目地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乱猜,若是非要去猜猜刘桀的心思,我觉得吧,他重聚左相一党,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有些不甘心呐!”
尤明远有些不明白:“刘桀荣贵一生,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你没有进过政事堂,有些东西你不懂。”
尤元峰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的一盆翠绿,默默说道:“翠绿嫩而脆弱,需要精心栽培与照顾,刘桀为了大晋,呕心沥血二十余年,付出了他所有的心血与志气,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但他还活着啊,他肯定不想在有生之年,去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二叔,侄儿明白了。”
尤明远对着尤元峰躬身一拜,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了尤元峰的意思,刘桀意欲重组左相一党,既然不是为了自己,那就是为了国家,他想凝聚一股足够强大的政治势力,去制约赵询,在赵询可能把国家带向危险境地的时候,刘桀所存在的这股势力,可以去进行阻拦。
说到底,刘桀还是不甘心啊,他呕心沥血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大晋带入了正轨,他不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见到国家出现任何危险,这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对过往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