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帖木儿折损了一万骑兵后,战场上罕见的陷入平静。
帖木儿的骑兵裹足不前,蓝玉的先锋也没有乘胜追击,双方形成一个诡异的默契。
此时的帖木儿正在天人交战,在想如何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
因为战场上突然出现的快速装填的火铳,已经将他的节奏完全打乱了。
按照先前那一万人的折损速度,他剩下的九万骑兵也不够对方打半个时辰吧?
可如果不打,那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在帖木儿犹豫的空档,蓝玉坐镇中军高台,神态自若的遥望着对面,私底下却不住的给手下发手势,让他们快一点,赶紧将常规火铳里的水烤干。
因为他怕帖木儿突然反应过来,或者突然发疯发动全面进攻,到时候自己这五万人全都交代在这儿。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帖木儿才幽幽开口。
“浩海达欲,你说现在该如何办?”
“素丹陛下,现在是进不得也退步的。”
帖木儿闻言露出赞许的目光。
“是啊!”
“早知道大明如此强大,朕就不亲自出征了。”
帖木儿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御驾亲征,如果他本人没来,前线遭遇多大的败仗都有挽回余地。
最起码,他这个素丹陛下的名望不会受损。
然而,他现在亲临战场,别说打败了,就是胜的不光彩都不行。
“素丹陛下,此战咱们就算是败,也要看出大明的极限,缴获几根这种新式火器进行仿制,否则将来在战场上咱们只会遭遇更大的败绩!”
“这次的胜败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清大明真正的实力,并为以后的战争积累经验!”
帖木儿听到浩海达欲这番话眼睛顿时一亮,不仅向其投去欣赏的目光,心里还有点感激对方的体贴。
“浩海达欲说的对!”
“此战胜败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以后打仗积累经验!”
“传令先锋骑兵,从两翼冲击敌阵!”
“再传令中军正面出击,不能给大明军队任何喘息之机!”
“另外传令全军,有生擒大明军士者升三级,缴获大明新式火铳者赏千金!”
随着帖木儿的军令下达,帖木儿大军彻底陷入疯狂。
这次的赏格升了三倍啊,换谁不疯狂?
刚刚被大明新式火铳吓破胆的先锋军,此时也红了眼,嗷嗷叫着朝着大明军两侧冲锋。
蓝玉看到对方铺天盖地的冲过来,哪怕他身经百战,脸上也不由露出凝重之色。
“全军准备!”
“胜负在此一战,生死在此一战!”
“变阵!”
随着蓝玉军令下达,五万西征军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飞快变阵。
盾牌手上前蹲下,将盾牌用力的插在地上,用钩子将所有盾牌连接,并用盾牌自带的立杆将其支撑固定,瞬间就在军阵之外围成一堵盾墙。
在盾墙形成后,装填完火药的火铳手集体上前,将火铳架在盾墙上做着瞄准动作。
等第一波帖木儿骑兵冲到射程之内时,他们冷静的扣动扳机,准确的将弹丸打在疾驰的战马上。
至于战马上的人,他们连看都懒得看。战马的目标多大啊,只要打死或者打残战马,战马上的人还有威胁?
士兵打完一铳就飞速从前边撤下来,由早就装填好火药的士兵顶上去,然后撤下来的士兵跑到后方装填。
五名士兵一组,每组负责守护一面盾牌。
正常来说应该是五个士兵轮流上前射击,但大明这边的火铳都采用了定装火药,装填速度快了许多,当前边压力太大的时候,两三个士兵齐射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在乎流程对不对了,铺天盖地的都是敌人,装好火药无脑放就成。
如果从高空俯视,大明的军阵就如同飘零在激流中的小舟,仿佛随时有倾覆的风险。
然而,这小舟却异常的顽强,每当要倾覆都会奋力的扭转过来,使自己重新平稳。
蓝玉在对方发动疯狂攻击后也不在高台上装逼了,而是躲在一圈盾牌里小心的眺望着战场形势,在根据对方的攻击节奏调整己方的阵型。
其实大体阵型没啥好调整的,只是当对面猛攻某一方向时,他暗中调集一些中军士兵过去协助防御罢了。
在蓝玉躲在盾牌里偷窥之时,帖木儿就大胆的多了。
毕竟他这里距离蓝玉中军有几里地呢,就算对方有神射手,也不可能打到他身上。
然而,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勇士前赴后继的倒地,帖木儿的心依然在滴血。
不过更让他郁闷的是,他这边已经付出三万多人的代价了,大明那边依然游刃有余,火力上丝毫没有衰减!
只有一点让他聊感欣慰,那就是大明的火器射程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远了,现在也就两百步左右。
正在帖木儿犹犹豫豫之时,浩海达欲急切的进言道。
“素丹陛下,这般强度根本攻不破大明军阵,纯粹是浪费士兵的性命!”
“如果想攻破大明军阵,您要将最后的五万人押上!”
“押上?”
帖木儿岂能不犹豫,剩下这五万人乃是禁卫军,都是由帝都百姓和贵族子弟组成。
一旦损失太多,他的皇位都可能不保!
“素丹陛下!”
“您要快点决断,否则咱们就真成了添油战术了!”
“唉!”
帖木儿略微纠结了下,狠了狠心下达新的军令。
随着他的军令一出,五万禁卫军倾巢出动,向着大明军阵冲锋。
蓝玉躲在盾牌之后,看着帖木儿的军队不惧伤亡,如同疯了一般冲击己方军阵,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如果他的军队遭受这么大战损,估计督战队都杀不住,帖木儿是怎么做到让手下士兵舍生忘死的?
“坏小子们!”
“真正的考验来了,一个个手脚都麻利点,打慢了真有可能被对方包了饺子!”
“大将军,火药倒是供得上,只是火铳打时间长了太烫……”
蓝玉闻言怒斥道。
“咱们身后就是河,命士兵去河里弄点水不就完了!”
“大将军,咱们没带盛水的东西呀!”
“你是猪吗!”
“头盔,饭盆哪个不能盛水!”
“实在不行将衣服脱下来浸湿,不也能给火铳降温吗!”
“哦哦哦……”
李炎闻言赶忙带着士兵去河边盛水给火铳降温,随即蓝玉军中升起一阵阵白烟。
随着帖木儿将最后的五万骑兵押上,蓝玉这边的军阵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两翼稍微还好点,正面战场几乎是打倒一个就有一个新的骑兵补上。
眼看着对面的骑兵越来越近,蓝玉军中的士兵也有点慌。有的是装药出错,忘了装铅子。有的是放水里冷却时间太长,致使火铳已经完全浸湿。
蓝玉也看出前锋有点顶不住了,赶忙从别处调来士兵顶上。
但他的速度还是晚了一步,随着帖木儿的几个重甲骑兵顶着弹雨冲上来,蓝玉军中前锋霎时被撕开一个口子。
正当缺口处的明军以为自己将遭遇一场屠杀之时,却意外的发现对方压根就没搭理他们,而是在地上不断的捡拾他们丢下的武器。
有些武器因为射击时间太长枪管变得滚烫,这些人也不在乎,捡起来夹在腋下就跑。
蓝玉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对方好不容易撕开个口子,不该赶紧扩大战果么,忙着在地上捡那些破烂干嘛?
火铳这东西是有使用寿命的,估计这场大战下来,军中的火铳都得更换,否则在遭遇这种级别的大战就会炸膛。
蓝玉不心疼火铳,见对方没有扩大战果的意思,赶忙调集士兵将缺口给堵上。
帖木儿的士兵也不纠缠,在缴获了一批火铳后撒腿就跑。
虽说有些跑得慢的被蓝玉的士兵给补了枪,但也有不少人扛着火铳跑了回去。
站在高处的帖木儿看到此情此景,一边暗骂前线指挥官是笨蛋,一边命人鸣金收兵。
虽说指挥官失职,没有乘着撕开口子的空档火速冲上去,但好歹也算完成了战略目标,测试出大明军队的极限,并且成功从大明军中缴获了数量不菲的火铳。
帖木儿在鸣金收兵后赫然发现,地上很多“战死”的士兵,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跟着大部队呼啦啦的往回跑。
蓝玉也被这一幕震惊了,他刚刚还夸对方不畏生死呢,敢情很多人冲着冲着就在半路上故意装死啊!
难怪他觉得今天手下士兵的枪法过于精准了,原来碰上了一群演员?
帖木儿的士兵也不傻,在见到第一批冲上去的被人打成筛子后,他们就伏低了身子,在战马倒下去的同时就顺势趴在地上了。
因此,一个时辰的战斗看似打倒了很多人,但真正挨枪子的远没有看上去的多。
帖木儿也被手下的士兵给气坏了,但他只是生气而已,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图,甚至还隐隐为他们的机智高兴。
毕竟只要人活着,回去整顿一下又能形成战力了!
在一方面他也发现了明军的一个弱点,那就是只能打站立的敌人,如果士兵趴下……
帖木儿的脑海飞速旋转,他觉得下次再打的时候该换一个思路,比如说趁夜色偷袭,或者挖一条壕沟,顺着壕沟打过去?
蓝玉看着帖木儿退兵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对方再硬拼下去,自己这边可能真的崩了。
不过,用五万步兵对战十万骑兵,非但没落下风还大胜,估计能让朱屠户把自己的凉国公还回来了吧?
两军经过短暂的休整,帖木儿当即率军撤退。蓝玉也没有派兵去追,而是命令士兵就地扎营,打算好好休整一番。
此次大战自己这边伤亡虽然不多,但火器折损严重,火药消耗也非常大,必须等到大部队赶过来才有余力进一步行动。
帖木儿也没退去多远,在距离碎叶城几十里外的城镇驻扎,然后派出信使继续跟蓝玉打口水仗。
无非就是我没错,你们打我就不应该,你们但凡讲点道义就该撤兵之类的。
蓝玉也死抓着一点不放,除非帖木儿将察合台王子、蒙元马哈木那个小孽障送回来,否则坚决不撤兵。
然后帖木儿又提出一些其他条件,比如划地而治,承认大明对蒙元和察合台地区的合法统治,用以平息这场战火之类的。
蓝玉见对方提出这种条件,这次不敢擅专了,飞速派人发电报询问朱允熥的意见。
然而,电报经过一个个中转站传回大明南京之时,却仿佛沉入大海之中,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原因无他,只因为朱允熥现在全部心神都在老朱身上,已经没心思关注西域战场了。
朱允熥坐在老朱床头,看着老朱神色灰败,气息越来越弱,心痛的都快窒息了。
虽说他早就知道老朱的死期,但当这一天真正降临之时,依然让他难以承受。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第一个亲人,也是对他最好,对他最信任的亲人。
这个老头将全部的爱都给了自己,也将他最珍视的帝国交给自己。
可自己却连多留他一天都做不到……
“皇爷爷坚持住!”
“再有三天您就打破命运的枷锁,可以……可以……”
躺在床上的老朱听到这话眼皮动了动,他非常想跟老天抗争一下,但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
张邋遢本就是岐黄高手,见到老朱这个状态暗暗叹了口气。
“殿下,人力有时穷,您还请节哀……”
“不!”
朱允熥歇斯底里的吼道。
“我二叔三叔的命格都改变了,我不信改不了皇爷爷的命!”
朱允熥之所以拼命折腾朱樉,其实也是一种尝试,那就是将他赶到海外,改变他的既有命运,试图逃避他那窝囊的死法。
从朱樉现在的状态来看,朱允熥成功了,不仅成功的让朱樉完成了新生,更是让他免于一场注定的刺杀。
“张真人,你帮帮我,只要在让我皇爷爷活上三天,三天就行……”
“只是三天的话,贫道还真有点办法……”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缺一味奇药,此物不被历代医家所重视,但贫道早年间游历关外之时曾有幸目睹过,女真部落有老人弥留之时,当地人用一种酷似人形的草药熬汤为其续命。”
朱允熥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
“你说的是人参吧?”
“人参吗?”
“贫道还真不知此物叫啥,只知道此物药性霸道,乃至阳至刚之物,应该对陛下的身体有所裨益。”
朱允熥早在朱值就藩之前就跟他定了几车人参,几年前就在宫里备下了此物。
“来人!”
“去太医院取几十根人参过来!”
不多时,太医院院正愁眉苦脸的跑过来,递上几十根乌漆墨黑的东西。
“殿下,这人参可能不大中用了,微臣不敢给陛下服用,还请殿下明示……”
朱允熥看到这一幕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你们是怎么搞得,怎么将此物保管成这样!”
“殿下,先前医家没有用此物的记录,我们太医院也不知此物该如何配伍,如何炮制,因此……”
朱允熥听到这话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是真该死啊!”
“若是皇爷爷真有个好歹,你就陪着一起去地下伺候吧!”
“来人,火速给辽王发电报,命他准备几车上等人参马上送到码头……”
正当朱允熥急切的下令之时,一起陪同伺候的徐妙清弱弱的说了一句。
“皇太孙殿下,妾身进京之时带了一些人参过来,不知道可否进献给陛下……”
“什么?”
“你带来了?”
朱允熥一把抓住徐妙清的手急切的问道。
“十三婶,你把人参放哪儿了?”
“就……就在宫外的马车上……”
“我想着父皇年纪大了,可以服用人参补补身子,这才……”
朱允熥哪有时间听她解释,当即扔下他飞速的跑了出去。
“殿下您去哪儿!”
“我去十三婶马车上取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