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搏奕

既然已踏上了探索之路

就不会耽于骄奢淫逸。

没有两全其美的妙招

磨难与艰辛从来都蔑视你的奋进。

但无论它们如何阻止你的步伐

只会增加你的智慧和光荣。

……

时间已迈进了土地下户的第九个年头,也迎来了改革开放的第十一个年头,神州大地发生巨大改变的同时,物价指数CPI不断攀升,人们的购买力却下降了好多。先前一分两分的还有用处,现在要用角来支付。一些主妇不满的情绪就流露了出来,骂人王吴声华就开骂了:“他妈的,这个物价,一天一个样,老子盐巴都快吃不起了。”

当人们正困惑物价不断上涨的时候,在凤城读师范的珍珍和李永益带回了令人振惊的消息:学校闹学潮了,他们也参加了游行,首都及地方一些高校的学生大批涌上街头举行游行,西安、长沙等地的一些不法分子趁机进行了打、砸、抢、烧。现在,学潮发展成为动乱,上海、广州等地也接连发生暴徒冲击党政机关、破坏交通设施等严重事件。他们也被迫停课。

外面的动乱似乎并没有对凤山村造成太多的影响,成年人只是议论纷纷:这些娃儿真不懂事,物价上涨就值得去抢,去砸么?老子们几年前肚子饿得咕咕叫,腿都迈不开了还不是照样劳动,现在就是物价涨了点,少买点东西不就得了,总比以前饿肚子强。

李宇益有时争辨道:“物价是一个因素,但大部分学生是受了西文资产阶级自 由思想的影响,崇尚一种民 主、自由的思潮。”

“这些娃儿是没饿过,不知好歹,跟着洋儿造反! 民 主?自由?不让你吃饱,还是不让你穿衣了?”李永敏连珠炮似的反击着。

李永益很是苦恼,常想冲上去揍这些老辈子一顿。

珍珍劝慰道:“弟呀,你也真是的,你与他们谈什么理想,不是自讨苦吃么?孙中山先生闹革命尚且不提倡他们参与呢,你比孙中山还伟大么?”

李永敏至从当上凤坝乡栏山村、什坝村、凤山村的大队长后,因工作积极,又兼着工商部门的工作,成了令人羡慕的税收人员,是凤山村近几代人以来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人,算半个吧,还没转正。他权力极大,乡场上所有做生意的人他都可以收税,且从不漏掉一个赶场做买卖的人。由于积极性高,收税范围广,他因此而受到上级多次的表扬。李永敏始终觉得制服不能带给他长久的成就感,就在左肩包里插上一枝钢笔,以文人的方式彰显着自豪。除了收税开票据写阿拉伯数字外,他几乎没使用过笔,但这支笔至少能让人感觉到他是村里唯一一个靠笔杆子为生的人。由于写不起几个字,墨水常常堵塞了笔尖,在必须要用笔时,他总要取出笔来,用力摔几下,或者在精致的绿色的文具夹里的纸上胡乱划几下。钢笔虽是装饰,嗓音却是货真价实的,处理矛盾时声音宏亮,情绪饱满,说话的内容离不开首先,其次,最后三段式,让人常常在他的激情中不知不觉地半知半解地了解了国家的大政方针。

这天,一个坡上的人到学校操场卖小背篓,李永敏就要收一元的税,那人说才来,等小背篓卖出去了再交。李永敏吼道:“你不先交税,就不准卖,马上关人!” 那本就是个小本生意,能赚个几元钱零用,一旁收购农产品的李永鹏见李永敏有些过分,就说道:“李永敏,人家还没卖出去就算了嘛,卖了再来收也不迟。”李永敏大怒:“卖出去了再来收,找谁收?你们几人做生意就该办营业执照,平时收你们的税都少了。”李永鹏也寸步不让:“李永敏,你不要‘眼大肚皮小,争来吃不到’(贪婪)。办营业执照?你到是想多收点税。要办执照就全乡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办,他们办好了我们几个也办,不办就不要针对我们。”二人就在乡场上吵了起来,因三弟‘黄牯’和李永鹏一起,李永敏就不好把话说绝了,在众人的劝阻下停止了争吵。

李永敏不敢与李永鹏彻底吵翻还在于一个他不便启齿的原因,引起满街做生意的人的不满是一回事,他抓住了税收制度不完善的漏洞,该不该收、收多少就全凭他说了算。他的权力给亲朋好友带来了足够的便利,熟悉的人就不开票据,该收三元的就收一元或五角,甚至免税,这样,缴税的人与他都有益无损。自然,没开票的也没谁监督自己,揣进腰包也没谁会知道,完成任务后,多余的还有提成。他掌握了一个度,既能完成任务,又不至于让税钱白白地流入国库。他常思量道:我多少算个国家干部,家里有六个子女,媳妇赖氏基本不做农活。这么大家人,仅靠一年三百元的工资和几百斤大米,全家人都饿死了。因此,他将底线定在至少收入与永鹏三人做生意大至持平的量上,甚至略高些才符合自己的身份。想起身份这个字眼,李永敏顿觉神情一爽,不自禁地伸直了身板,在凤山村,不,甚至大半个镇的农民都比不上自己这身绿色的制服,尤其肩上那两个徽章带给自己无以复加的成就感。只要穿上这身衣服,就必须对得起它的荣耀,如果弯腰托背的,且不辱没了它?他通过对自己的行为的总结,渐渐领悟了无欲则刚的含义。要是自己干干净净做人,就是与李永鹏吵架时胆量都要足些,就不会胆怯了。

而李永敏与郑氏的风流韵事这么多年来,确实做得非常隐密,村民们只是觉得二人交从甚密,每晚李永敏都要往郑氏家里聊个一时半会方才回去睡觉,二人的笑声常常引起村民们无限的猜测。猜测归猜测,也碍不着自己的生活,也无谁去探个究竟。而最让二人不痛快的不是忠诚--那个对他说一就是一,绝对不会怀疑的傻子,恰恰是偶尔看到他们眉来眼去的诚强。从他五岁开始,这个小孩就始终觉得李永敏这个干爹与母亲的关系比与父亲的关系亲密,他常常百思不得其解,而每次的疑问都被他们轻描淡写地就遮掩过去了。现在,诚强已经十三岁了,渐渐懂了些世故,他觉得干爹与母亲间的关系超越了正常的关系,而这种关系难以逐摸,超出了他的想像范围。但他总感到不是正常的,合乎于正常伦理的交往。因此,诚强常气愤愤地顶撞李永敏,看到他要进门,就砰地关上门。李永敏与郑绍惠见孩子懂事了,就渐渐少了来往,压抑着那份火焰。

凤山村现任队长是李永孝,他说话时慢条斯理,眼神漂浮不定,语调也不高,脊柱像承受不了高大的身躯的重量,早被压弯了。永孝处理矛盾主要是说理,有明显的感情倾向,对看不惯的人就动手。市场竟争让他有些失落,怎么自己知识水平最高,反而在市场中没有占到一席之地呢?莫非知识与经济成反比?他百思不得其解。但院坝里那棵老祖宗栽的无花果树让他无比欣慰:栽这棵树的祖宗是中过举的举人,不能在我这辈凋落了。因此,他常像对待孩子似的抚摩着枝叶,沉浸在逝去的光环中。

七岁的李顺俨然成了村里的孩子王,专与村里的孩子做些调皮捣蛋的事,对永孝家那棵无花果树长出的磬香诱人的无花果总是充满着好奇,趁永孝家外出劳动之机摘了下来尝鲜,由于个小,就损坏了几枝叶子。

永孝先是像公牛般站在台阶上吼骂着:“我要是知道谁干的呀,饶不了他。”

李顺就对参与作案的孩子吩咐道:“谁也不许走漏风声。”

没有不透风的墙。

永孝的二儿子几番打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给永孝透露了信息。

永孝怒不可遏,对二儿子说道:“又是这个可恶的小子,你哪天去揍他一顿。”

二儿子怯怯回道:“我不敢。要是将他惹急了,不是这里的庄稼被牛吃,就是那里的南瓜被摘一个。”

永孝气得七窍生烟:“你比他大两岁都怕他呀,没出息的东西。”

一段时间后,李顺言语又冒犯了永孝。永孝瞪起眼睛顺手打了李顺一巴掌。李顺没哭,也没敢还手,瞪着眼、嘟着嘴走开了。

永孝也大为吃惊,从李顺倔强的眼神中理解了二儿子的惧怕。

大队长李永敏正在凤山村大肆宣传种烤烟,闪烁其词地讲述种烟能够带来的收益:不管烟叶好坏,政府都包收烟叶。村民们不知道种烟到底有多少好处,就询问道:“你准备种多少呢?”李永敏内心也不敢拿土里的收成作赌注,但作为大队长,不响应政府的号召似乎过不去,就回道:“先种几百株试试吧。”自然,村民们见领头人都信心不足,也就将动员会当作一次聊天聚会了。

李永敏与李永孝作为凤山村的先进人物的代表,在政府会议上常被提名表扬。谁都知道凤山村人思想积极,勤劳致富,这次种烟也是政府找了二人,要求二人作个表率。二人迫于身份,就率先种起了烤烟。永孝就动员了他弟幸福、李永敏动员了他哥李永思种了些。凤山村还有两户人家就是香秀家、许维静家。

李永强对农活没兴趣,他一门心思全在考虑怎样当报房老板的事。

“你不要整天就想你那些歪事,人家赶场是挣钱,你到好,就是空手去,空手回。”许维静责骂道。

“你种你的烤烟,我不要你一分钱,我想做什么事不要你管。”李永强狠声道。

“我看你能搞个啥事出来。先给你讲好,我种烤烟和喂猪挣的钱你不要想动一分。”许维静与李永强订了口头协议。

李永鹏与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不知道收成如何,要是失败了,明年的粮食就没保障,因此也不赞成种。香秀开会时内心就很想试下种烟,听了李永敏的话后,早就拿定注意了。回家后没想到遭到永鹏的严词拒绝,心里就不高兴。接连几天,二人都在种与不种间争执着,说到最后,二人竟吵了起来。永鹏手在桌子上一拍:“种烟要是失败了,吃又吃不得,卖又卖不出去,明年用什么喂猪?”“既然政府大力支持,肯定有道理,像这样种包谷喂猪,一辈子也没个奔头,生活怎样改变?你不种,我自己种!”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吵到最后,竟抓扯起来。玉信见二人吵得太不像样,出面调解:“又不是什么大事,香秀要种就让她种嘛,什么都生搬硬套的,有什么好处。”永鹏见父亲支持香秀,只得退一步,愤愤道:“要种是她自己种,要想我出力是不可能的。”

香秀见李永鹏一点都不配合,也没妥协的意思,自己又不识字,立春后就学着永孝种了起来。遇着不明白的地方,她就去请教、询问,到地里考察。

先是在房后面的自留里预留一块面积约二十平米的土块,按以前种稻谷的办法烧土(消毒),浇粪,再将烟籽播撒在土上。又在土块的两边搭上竹子支架,盖上塑料薄膜,用石块压好塑料薄膜,让种子保温保湿。烟籽出苗后,随时观察苗床温度,塑料薄膜上呈现水点,肯定是温度高了,就揭开薄膜,待温度降下去后再盖上。同时,保持好苗床的湿度,不时挑几桶清粪去撒在上面,秧苗太密的地方就扯去几棵,达到稀秧壮苗的效果。到了农历四月上旬,就长出两寸高的幼苗,再将粗壮的烟苗移栽到土里。

因第一次种,香秀就用大平的两块土种了三百棵。这两块土不平整,与地面倾斜十五度,往年包谷的产量就不高,就是失败了损失也不大。

星期天(六日工作制),香秀就和宇翔兄妹三人背上烟苗,挑上灰,尿素或普钙、中午吃的饭和水、两把锄头就到大平栽烟苗去了。

劳作的内容就是将土垒成约十厘米高、行距八十厘米的一排排土埂(垄)。再在每一埂上按三十厘米的窝距挖个小坑,在小坑里丢上几颗普钙,放上一捧灰。这个程序不能错,一定要先丢普钙,不然会让烟苗的根腐掉,然后用翻出的新湿泥土将烟苗根部直直地栽在土窝里。这些工作完成后,再垒一道刚才的土埂,让土埂之间能够通水,保证大雨时水不会淹到烟苗。

按严格的要求是每根烟苗的底土(又称营养块)一并带到移栽到土里,这样才好成活。由于人手少,几个帮手又小,香秀就减免了这些程序,只带烟苗上山。烤烟施肥又有其特殊性,必须保持两个原则:一是看苗施肥,施“偏心肥”,这样才会烟苗一致,易于管理;二是必须遵循“少时富贵老来穷”的原则,也就是在移栽到土里后1月内必须将所有肥料全部追施完毕。每到周末,上山施肥就成了美差,总比去砍柴、做饭、宰猪草、喂猪食单纯得多。

这些劳作母子几人又有较好的分工,小虹力量大,对挖土、垒埂更有兴趣,小兰个子小,就负责放灰,香秀和宇翔则负责栽烟苗。

周末,宇翔选择了施二道肥的劳动任务,趁太阳还没出来,扛着几十斤复合肥上山了。

山上云蒸雾蔚,一个人都没有,宇翔忍受住孤独的折磨,独自一人在地里劳动着。山顶大风像海浪一阵猛扑过来后,顽强抵抗的松树载着枝叶就哗地倾斜到一边,待树缓过劲来时,又一潮山风扑了上来。风和树就像一对顽皮的小伙伴,缺了谁都响不出声来,它们在努力地营造意境,想制造出响声,打破山谷的宁静,但事与愿违,它们制造的声响越大,山谷却更加寂静,甚至静得可怕。不甘寂寞的松鼠、野兔则趁机叽地一声窜出来,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盘旋在空中的鹰、白龙洞里大自然磁场记录下来的偶尔传出的古时村民们与土匪战斗的声音更是增加了无以名状的恐惧。正在他惶恐不安之际,雄性蝈蝈两叶前翅摩擦出醇美响亮的声音时而充满深情,时而充满敌意,不是吸引异性,就是用振声惊吓敌人;“络丝娘” 传情的声音则将山谷变成了求爱的场所,先奏一段 “嘎吱,嘎吱的前奏曲,继而奏出长长的“吱……”的主旋律,抑扬顿挫,声高韵长,犹如纺车的转动声,尽情地渲泄着属于它们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光。宇翔耐心仔细地用碗盛满肥料后一窝窝地弯下腰去丢在窝边,用手捉着一小撮,放在离根部五厘米的位置,肥料离根部远了没效果,近了又会腐蚀烟茎。他早就熟悉这些劳动程序了,仅需要耐心一些,仔细一些。

劳动创造了所有价值,创造了人类本身。仅就劳动本身而言,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都值得我们歌颂和鼓励。香秀不知道劳动的定义,但她的言行却表明她对劳动有着深刻的认识:只要我们母子几人不懒惰,想改变,劳动一定能够帮我们实现。她的口头禅“穿不穷、吃不穷,好吃懒做金山空。”竟让贪玩的孩子们体验到了劳动的神圣和伟大。劳动自然很辛苦,几个小孩的手掌都经历了开始劳动时手掌破皮的痛苦。那些细嫩的手掌长时间受到磨擦,角质层遭到损害后,擦脱了真皮,现出了红白相间的皮下组织的时刻,就是向真正的劳动者转变的标志。当不得不再去握住那根锄把时,手掌就传达出钻心痛的信号。剧痛之后,那破皮的地方又长出新皮,越积越多,长出了一颗颗像金元宝似的肉疙瘩,耀眼地镶在手掌上,就能挡住锄头把子的摩擦,不再让手掌忍受破皮的痛苦了。

香秀的潜意识里装着一个观念:没有劳动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一切欢乐,都可由劳动得来,一切苦难,都可由劳动解脱。她的心得体会感染了宇翔兄妹几人,快乐自然遇境而生,阵阵爽朗的笑声早将劳作产生的疲劳化解得无影无踪了。由于李永鹏前几年身体不好,兄妹几个早成为熟练劳动力了,只欠缺些力量。现在李永鹏在外做生意,兼顾玉信的报房,又有田里的一堆大事,一些琐碎的农活就落在了母子几人身上。孩子们没抱怨么?肯定是有的,别的小孩都在玩,就他们一天忙里忙外的,心里都不情愿。但孩子们又很喜欢和香秀共同劳动。一是只要活干好了,他们想办的事香秀能满足的都满足他们;二是香秀讲故事能力强,做农活时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发生了一场大水灾,全部人都淹死了,仅有两兄妹活了下来,为了繁衍生存下去,兄妹两人就讨论了一个方案:各自站在两座山头上,从山上滚下一扇磨盘,要是两块磨盘能结合到一处,二人就结婚。当他们推下各自的磨盘后,那相隔很远的磨盘竟神秘地汇在了一处。兄妹二人兑现诺言,才有了后代传承了下来。”……

“你再讲下狼外婆的故事吧。”小兰还没完全记清故事的脉落。

香秀又编排了新的故事,先前是小女孩从二楼跳入了活麻林,这次变成了小女孩爬上了大树,在树上倒了些桐油,让狼外婆站在树下干着急。

这些版本每次都不一样的故事让小孩们听得津津有味,悬念叠生。故事听完时,农活也就做得差不多了。而她更是一个知心朋友,孩子们的心里话会向她倾诉时,她都会认真听取并帮助孩子们处理各种问题。因此,兄妹几个就没把她当长辈,要是意见不一致还可回敬她几句。

小兰忽地叹道:“妈,要是当初嫁给章家的工人,现在就没这么累了!”

“生活是自己选择的,累也是有乐趣的,现在我们母子几人不是过得有滋有味的么?”香秀平静地回道。

香秀讲故事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大的逻辑性,甚至经不起一丝推敲,但孩子们没有谁会去反驳她的情节,她声情并茂绘声绘色的描述已触动了动每个孩子纯真的心灵,激发出了他们勇敢面对险境时的原动力和自信。鉴于此,她的狼外婆的故事成了经典故事,甚至大姐家的几个孩子,村里的小孩子们也常来听她的讲述。这些故事孩子们是听说过的,但没有谁能够像她那样讲得如此身临其境,如此惊悚刺激。她知道孩子们不是为了听故事来听故事,最主要的是孩子们能够在这里畅所欲言,自由地发挥故事中的人物及情节的想像力。她在讲述的过程中就常常加了一些启发的话:“你想嘛…半夜三更的…一个小女孩与狼外婆睡在一间床上…狼外婆在啃小孩的骨头呢…你不怕么?”每一句话都是提示语,孩子们能够将自己置身于故事之中,七嘴八舌地加入他们的想像。因此,每个故事不局限于她的讲解,而是汇聚了十多个孩子的无限的想像力。而在手工剥玉米时节,常常是一大群孩子聚在她家里,边听她讲故事,边帮着做些事务。

她只是个给孩子们打开讲故事之门的启发者。当时光消逝后,谁也不记得她讲的故事的情节,但谁也无法抹掉她曾经给他们讲故事带来的欢愉。

很多故事伴随着母子几人做完了一年年的农活。汗水和笑声转换成了家里的财富,几年的时间,李永鹏和香秀就成为村里的冒尖户,在亲戚朋友中也赢得了美誉。

任何人在忌妒这个魔鬼面前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古往今来莫不如此,都在一个地方生存,凭什么你家就要富裕些?似乎我们人生中最直观、最适用的哲学就是比较学,那些高深的充满智慧的哲理太过于虚幻,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找到原型。在与相识的人的比较中能迅速地领悟幸福和痛苦。似乎除了我们自己,一切都是美好的,别人都比自己完美。别人拥有的,正是我们缺少的。比较完周围的人后,我们仍不满足,又臆造出一系列英雄人物、上帝、菩萨供我们仰视。这种仰视的自卑心理成了我们前进的源动力,从而诱惑我们不断模仿着生物:如果我能像鸟一样飞,能像豹一样跑…这是我们最大的特长,并成功地将它们拥有的而我们不具备的特长用机械化的形式固定下来。在超越自然与同类后,我们才真正觉得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而这是个永无止境的过程,也是我们痛苦的根源。

凤山村村民也不例外,李永鹏收购鸡鸭蛋,玉信开着报房,香秀领着一帮小孩将农活一点也没落下,等于说别人全家做的事香秀和几个小毛孩就做下来了。幸福则将醋劲直当当地表露了出来。香秀对村里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都不和人计较,再大的怨气见了面也打个招呼。村民们也都以礼相待,长辈的叫香秀,平辈比她大的就叫席妹,要么都跟着孩子称呼“吉飞娘”。幸福比香秀小好几岁,按理说他应该叫嫂子,但每次相遇都是皮笑肉不笑地席香秀地叫着,村里也就他一人叫香秀的书名,要么就是趁香秀家人不在,悄悄拿块砖,顺便捎根好柴,或者偷伐香秀栽在自留地里的已长成半大树的树枝。总之,他变着花样占着香秀家的便宜,这种行为会带给他无限的宽慰和满足。香秀明白幸福是个勤劳的人,但就是心眼小,看不得别人比他好,也就看在心里,没直接叫他的名字,都是幸福毛称呼着。计较这些有用么?她常常这样宽慰自己。

幸福就是一种从心底结起来的果实,似乎不需要太多的物质刺激。母子几人哪怕再累,聚在一起也无比快活。现在,小虹与小兰正在眼瞪着眼,看谁先笑,香秀与宇翔则在旁边当裁判。两个裁判没等二人分出输赢,早就笑得前仰后合的。

香秀见今天垒埂的任务重,如果回家吃午饭,来来往往就耽误了半天工夫,于是早早就起来炒了腊肉,做好了米饭,用白纱布包好,再用厚厚的棉布裹了几层保温。食用油多年来仍未得到彻底的解决,一年的年猪的油往往只能吃到八九月份,余下的几个月只能用植物油代替。植物油虽然较便宜,但吃后整天肠胃都清淡无比,而且,量也不足,一家人要是每顿多放一两油,也是笔不小的开支,香秀就计划着五天一斤油,每次炒菜时小心地倒在锅里。如果家人都不饿,她需要单独炒菜时,就嘀几嘀在锅里,当热锅烤着菜油冒完烟,油也就蒸发尽了。大部分家庭都是十天半月才吃一斤油呢!而遇着重要的劳动,她则往往超出了计划,炒菜时不自禁地多倒了些。是的,不能让孩子们缺油寡水的呀!哪怕多出的油钱会占去她吃药打针的钱也不足谓。而她本人因劳动的需要,算一个“油肠子”,要是让她吃肉,煲的肥肥的猪大脚她可以一顿吃上几大碗。但能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么?如果独自上山劳动,她带的菜是孩子们吃剩下的。当孩子们劝她捎带些新鲜食物时,她说有什么稀罕的,你们外婆一生总是吃我们剩下的饭菜,甚至发霉了的都热着吃,我总比她思想要解放些吧?

母子几人正从背兜里取出饭菜,放在用塑胶铺在地面搭成的饭桌上吃饭时,却发现忘了带筷子。宇翔就折了几枚小树枝剥掉树皮,充当临时的吃饭工具。香秀怕孩子们嫌脏,就鼓舞道:“你们读书去后我都是这样带饭上山的,我用纱布裹了几层,外面又缠上棉布,饭也盛得多,就舀中间的饭菜,香得很!”果然,那饭菜虽不算滚热,但温温的,一点也没凉意,而那腊肉伴炒的干萝卜丝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呢!由于筷子不合适,母子几人使用起来总有些不顺手,就相互打趣着,早将劳动的辛苦抛在了脑后。

幸福又担着他那挑大粪桶路过香秀家的土边,听到那些愉快的笑声后,竟没了和香秀一家答话的心情,实在躲不过了就远远地对宇翔喊道:“吉飞,就在山上吃午饭呀?”祥爷和一些关系较好的人也都要停下来聊会。妹娃则是个无心无肺的家伙,老远就打着招呼开着玩笑,末了,又吼着他那对门山坡都听得见的《薅草歌》下坡去了:“高山画眉叫得乖,薅起草来不要挨;柏木锄把五尺长,薅草大嫂来歇凉;庄稼活路当啥子?贪花比你薅草强。”

烤烟苗在土里长几个月后,就又要去给它除草,再次垒埂,对烟苗的虫害进行监控和防治。自然,给烟苗打药成了宇翔的工作,毒性那么大的农药能让两个妹妹去承受么?当他背着那一桶兑好的农药和二十余斤用来兑药的水上山时,漏在背心的药水将后背烧得火辣辣地痛。太阳一出来,那刺鼻的气味让口腔、咽喉处的粘膜也失去了活力,比背上的疼痛更让人难受。不分黑天白夜劳作的幸福就在一个大太阳的中午打农药差点昏迷了过去,他顽强地逃回家后,输了好几瓶解毒液才脱了险。

成熟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给烟叶打顶抹芽,将烟株顶端开的花一次性及时打掉。总之,对烟的总体管理要求就是“地上无杂草,腰中无杈支,顶端无烟花,生长一致齐。”

到了五六月叶子黄了就上烤棚。

这一年,由于村里就这几户人种烟。永孝和幸福兄弟俩就打伙做了一个烤棚。李永敏与许维静是干亲家,与李永思是亲兄弟,这几家就合伙做了一个烤棚。香秀与李永思是干亲家,就搭在这个棚里。

烤棚的制作很讲专业:先是用黄泥筑成比砖头大十倍左右的长方形的土砖,三个月后,这些土砖自然风干后就变得异常坚硬。再用这些土砖搭成高2.8米、宽3米的棚子,棚子内部按需要分几层,每一层搭四五根木棒。顶上是天窗,下面开道门,棚子的底部是用泥筑成的传热的龙背(出口处是加煤的灶孔)。

烤烟叶时,将采来的烟叶用棕叶子绑在竹竿上。再将这些竹竿放在烟棚的木棒上,上密下疏,距离不能太近,近了后就会使叶子水分烤不干,远了又装不下。

烤烟叶的技术要求相当高,素有“火中取宝”之说,是烤烟生产成败的关键。恰好李永思家有个闲散人员李宇良,现在读高中,已经补习两年了。每年总是差几分上预选分数,去年的预选分是298分,他考了296分,今年的预选分是300分,他考了295分。他准备今年再补习一年,将这几分补上去。李永思见宇良补习两年了,还是老样子,就心疼起他的钱来,每天对宇良总有发不完的牢骚:“你狗 日的都二十四岁了,补也补两年了,还是一锅大白水,今年再补不上就回家跟牛屁股。你看和你同时读书的祥爷家强仔,中专都快毕业了!”宇良平时话就不多,补几年没考上,就正话也不敢答,只敢在嘴里嘀咕。有时也气不过,就吼着回道:“哪样都和别人比,那你怎样没人家玉信大爷和永鹏叔家会做生意咦?”“狗 日的,还说不得你了,说你几句你就顶嘴,老子不送你读了,今年你就自己找钱读书。”

烤烟是新技术,还没谁烤过。宇良接受能力强,就按书本上的要求边学边做,第一棚到最后棚都没较大的失误,条件是按杆数给他报酬。香秀家每棚五元,许维静家每棚十元,李永敏家每棚十五元。四五棚下来,他的学费还真给凑足了。香秀平常就喜欢读书娃,往年宇良没烤烟也要资助些,何况宇良还付出劳动,最后就多拿了十元给宇良。

每棚烟叶要烤四至五天,晚上也要常起来观察煤火、干温和湿温。煤火不能熄,干湿要保持相应的比例,一时三刻都放松不得。大致过程分为三个阶段:先用小火(30-32度起火温度)使烟叶由青变黄,每隔2小时升温1度,2-16小时后干温达到38度,湿温达到36度,并保持此温度使烟叶全部变黄。这时,烟叶的大小筋开始变白,当全变白时就升温脱水,没有全变白升温则会出现青烟、青筋。这一过程需要75-85小时;第二阶段就是让烟叶升温脱水干燥。当叶片全部变黄后立即加火升温,干温每2小时上升1度,逐渐升到65-68度时,烟叶的大小筋就变干了;最后余温烘干,待叶子的成色恰好时敞开门和天窗,让烟叶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从筑土砖开始,香秀就一直帮着做,烤烟时又叫宇翔帮着宇良和煤,帮别人上烟叶,下烟叶,都没亏待过别人。没办法呀,别人全家一年主要的收入就靠这几张烟叶。自己只是搭在别人的棚里,吃些小亏也属正常。李永思又是一个自私、不讲人情世故的家伙。每次都是他家的烟叶放在中间,别人的放在底层和最上面一层,底层的火力强,稍不注意就烤焦,顶层和靠墙的火力又不足,火力用不均就烤不干。宇良常对他父亲说道:“你这样做不怕别人说呀。”“你就只知道别人说,老子全家就靠这些烟叶,你怎么不去找点钱呀?”香秀家是少数,就都放在顶端或底层。宇翔每次都堵着一肚子气,因他与宇良关系较好,就对宇良说:“宇良哥,你放烟叶时还是一家每层放点嘛。”宇良也就作了些改变。香秀也知道这些事,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她一个妇道人家,搭在别人的棚里,哪能处处占好处,也就每次都劝宇翔,要懂得“求大同,存小异。”的道理,说得宇翔哑口无言。

这样,搭着别人的棚,总算收获了一季的喜悦,也饱含着母子几人的辛勤劳动和委屈。没想到,这三百株的收入远远超过包谷的收入,达到了三百元。往年种包谷最多就是几十元的收入,如果被牛、山上的野兔、嚎猪吃的话就更少了。烤烟却没这个风险,牛不吃,所有的动物也不吃,最多就是被牛踏坏几片叶子。

李永鹏也非常高兴,但嘴上不服软,说:“你是撞到的。”“什么叫撞,干什么事你都不愿冒险,总要等到别人成功后你才跟着走。”“好,今年你们辛苦了,这几百元钱就不充公,你们自行消费。”

香秀从没支配过这么多钱,五十年代出生后就遇到饥荒,稍大后姊妹又多,又是集体,与玉信分家时更是一分钱都没有,衣兜里就没揣过十元二十元的票子,现在土地下户了,吃是没问题了,农村的经济还是没多大改变,身上常揣一百元的都是富裕家庭了。虽说李永鹏这些年做生意,但钱是他自己掌握,有事要办也是李永鹏去支付。香秀能够支配的钱还真没上过三百的,就给孩子们置办些夏装,每人买了双冬天穿的皮鞋,也满足了宇翔早就想双踏板凉鞋的愿望,但拒绝了小兰买喇叭裤的要求,说那个裤子看起来不像样子,也给自己添置了些物品。

一天中午,母子几人晒着太阳,在院坝里开着玩笑,各自讲述着内心的想法。香秀热好了水,取下盘在头上的头发洗头,叫小兰给她冲水。小兰打趣道:“妈,你这头秀发黑釉釉的,发质也好,要是打扮下肯定好看。”香秀笑道:“好啊,现在流行上海式发型,干脆我去把头发剪了,留短点,你们意见如何?”

香秀人才三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一直为家庭操劳,忙着生儿育女,确实没时间和精力为自己着想过。现在有了点现金,她也想享受一下生活。孩子们哪里明白这些道理,听到她第一次想打扮自己的话,都感觉很诧异,就开着玩笑:“上海式都是些年青姑娘剪的,你剪成上海式怕是别人笑话。”

这年夏季,一知识分子率先办起了照相馆,试图将人们的青春与美丽记录下来,但事与愿违,美好的想法却遭到了广大乡民们的抵触,似乎任何艺术的事物到了这里,均会被他们认为是无聊和浪费:一元钱照一张相,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要街上吃碗粉去。照相馆老板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只得带着相机每村每户去推销。

香秀听说照相的来到村里后,就要求永鹏一道去照相留念。

永鹏没好气道:“吃多了撑着了,照相有什么用?”

香秀遭到永鹏的回绝后,又找了几个年青的姐妹同去,还是没人应承她的想法,连一向开放的好友陈世英也懒懒回道:“我不想去,太贵了,也没多大意思。”

香秀却没因众人的不理会而冷却想法,她要将青春和美丽记录在照片上,也要将孩子们的童真与和谐定格为一种经典的回忆,于是,她整理了自己的头式,换了件花格子衬衫,又叫几个孩子洗好脸,换上衣服照相去了。

几个小孩见全村没有一人去照相,心里就不太愿意,都嘟着嘴,极不情愿地扭在一处,在照相师傅按快门的那一瞬间,唯有香秀幸福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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