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五 落幕(终章)
苏晴晴眨巴着眼睛,抬头看着那气派的四合大院,垂花门上绘着福禄寿喜,在一片雾蒙蒙的空气中显得鲜艳异常.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打量了一会儿说:“这个院子匠气太重,不好看。咱们干吗放着墨老师家的大院不看,非来看它?”
“嗯……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白翌辰说着,抬头望向那紧闭的红漆大门,这栋曾经充满怨气的鬼宅,此时却翻修一新,不光是垂花门上的装饰从新绘制了一遍,连两边的石狮子都清理干净,雪白的放光。
“我很小的时候就住这里……这是我过去的家。”
白翌辰说,他望着着有些陌生的大院,仿佛还能闻到新鲜油漆那种呛人的味道。他不明白,为什么顾队长明明对这个院子讳莫如深,现在却把它这样一通翻新,是要冲喜吗?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咱们去里边看看!”
白翌辰说着,一个健步跳上那雪白干净的石狮子,借力跳到墙头上,动作矫健的像只习惯飞檐走壁的狸猫,看得苏晴晴一口山楂咬在嘴里都忘记嚼了。
“你……过去没看出来,你这套业务很熟练嘛!”
她半夸奖半讽刺到,“白晶晶,我怎么办?我就算是至尊宝,你也该给我三颗痣啊……没有筋斗云我怎么翻墙?”
“哪那么多废话。”
白翌辰打断她。
好在苏晴晴不是平常的娇弱女孩子,体质绝对比成为阴差前的白翌辰要强悍,尝试了两次,也成功扒住墙头,被白翌辰拉到了院子里面。
院子很干净,干净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步。
那焦黑的鬼擎火,还有四阴五鬼统统不见了,地面上整齐的铺满雕花石砖,院落边角垒砌了花池,盖着薄薄的土,石砖上还有些新鲜的石灰粉末没能打扫干净。顺着抄手游廊向后院走去,感觉整个院落像个小型公园。
“这是不是旅游景点?”
苏晴晴忽然问,“骗外地人用的那种老北京四合院一日游。”
“答对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吓得两人都是一跳。
白翌辰几乎下意识的把晴晴护在身后,转头看去,却见杜然正站在后院中,一脸不爽的看着两人。
“你怎么在这儿!”
“呐,我帮顾队长看风水啊。”
杜然说这,扬了扬手,只见他手中抱着一个青铜罗盘,正是赵纹古曾经用的那个。
白翌辰的目光在罗盘和他之间来回游移,杜然耸耸肩,表示没什么可奇怪的,自己毕竟是挂名弟子嘛。
“这个宅子虽然不能住人,但是据我看,倒可以做个旅游景点的,于是就建议给顾队长。他答应了,命我负责验收工程,这几天刚翻修竣工,我趁着放假来看看。”
杜然解释道,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采,“趁着怨气刚散,我和墨叔一起稍微改动了下格局。等开张营业后,人气一旺,气韵流动起来,这里就无法形成聚阴之地了,所谓鬼宅自然也就可以破除了……我很牛逼的对吧?”
“看不出,你也太厉害了……”
白翌辰吃惊道。
“那是自然,我是什么人呐!”
他自以为是的劲头又燃起来了,洋洋得意了一会儿,才想起重点:“对了,你们来干嘛?难道想趁着此处僻静无人,行那苟且之……”
话还没讲完,苏晴晴就用穿着大头靴子的脚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红着脸嗔怒道:“你找死!”
“哎哟晴晴妹子,被我猜中恼羞成怒了!”
白翌辰看他们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笑着摇摇头。
他兀自走向二院后墙,趴在地上寻找了一会,便从一旁的工具堆里,拿起一个砌墙的小铲,对着墙根挖了起来。
“小心点,刚刷好的墙皮!”
杜然慌忙跑过来说。
“老然,还记得封住城隍的那个神位吗?就是变成两半的板砖。”
白翌辰问。
“那天咱俩去赵家不是没找到吗?”
“嗯,那块神位碎掉了,我在阴阳池边找到了碎片……我忽然想看看,当年墨叔留在这里的神位还在不在。”
“不是说城隍庙拆的时候,这块神位也就没用了吗?”
杜然看他拆墙,心疼的说,“小心点,你确定在这里?”
“嗯,墨叔的手记上写着的……他还记了好多其他事,我还没看完。”
白翌辰说着,转头看向两个人,面色郑重的警告到,“都不许告诉他啊!不然以他的性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苏晴晴和杜然对视了一下,随即坏笑:“求资源分享!”
“老然可以,晴晴不行!腐女退散。”
“哼,**裸的歧视!”
苏晴晴嘟嘴抗议道。
很快,一大块墙皮就被敲开,白翌辰数着数儿,果然如同手记上所记载的那样,有一块格外长的青砖镶嵌在几块粗糙的老墙砖之间。它并没有被水泥砌住,明显是被后塞进去的。
白翌辰用铲子小心的撬动边沿,终于将它取了出来。
果然,和曾经在学校的城隍庙中所得到的神位一样,二轧来长的青色长砖,上面阴刻着城隍大神在此字样。
他将这砖捧在手中细细端详着,这神位有着一种滑石粉般细腻而润滑的感触,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块看似普通的砖,守护了自己在这个家中两年时光。
其实……自己全家也是承了城隍的恩德。
如今被他利用,算是报恩吗?还是天道循环往复?墨叔为了自己的执念,借了城隍之力来救我家,反而累得自己被穷奇附身……
到底,谁承了谁的恩德,谁又利用了谁?
白翌辰想的有些出神,忽然砖上几个字金芒一闪,如同镜子折射出阳光来。
他感到眼前一花,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那瞬间,一切残影如同老年间的幻灯片,不断闪过脑海当中。
那满带焦虑的中年夫妇,那穿着朴素,带着一副圆眼镜的羸弱青年,那在阴影中睁开血色双眸的黑色巨虎……一群模糊的人影中,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明亮的眸子却满含了一份无人察觉的恨意;一条金龙伏在他的右臂上,若隐若现……
高大的城隍庙,带着令人敬畏的气势;隐约看到,一身青芒闪烁的年轻男人身着华服坐在殿中,一双眼角微吊的凤目,带着狐狸般的狡黠与妩媚,薄唇勾出优雅的笑,接着唇瓣微碰,做了一个口型出来。
一个熟悉的口型……
白翌辰忽然感到手中一轻,骤然的失力令他一抖,这才缓过神来。他低头看去,只见那神位竟然已经在他掌间化作粉末,随着一阵凉风吹过,尽数散去了。
“啊!”
他如梦初醒,微微弯曲手指,刚才神位的重量仿佛还在,但是神位已经化作尘埃,无处可寻。
那个瞬间,白翌辰觉得自己几乎要忘却的东西再度涌入心中。
这些情感,忘不得,理不清,逃不掉的,还不了……成为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一个还不清的债,或许自己就会这样一辈下去,不时的痛,不时的感到后悔甚至绝望。
我或许不该要求做个普通人吧?可我……也本来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辰仔!”
苏晴晴忽然拽住他的手臂,大眼睛紧紧盯住了他失神的眼,“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白翌辰被她一拉,才忽然缓过神来,他呆呆望着苏晴晴那张在寒风中略略发红的小脸,轻声回答,“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别想了!”
苏晴晴抱住他的肩膀,柔声说,“我也忘了好多事,你不是总跟我说,忘就忘了吧,什么也不要想。快快乐乐的活在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嗯。”
“咳咳咳……这还有人在呢。”
杜然咳嗽了几声。
白翌辰这才掸掸手,问道:“老然,你现在已经会给人看风水了?”
“嗯,家装风水都看懂了,正在学着看山脉地势……我看最近盗墓小说挺火的,等我学会看地脉了咱们也试着盗墓去!”
杜然信心满满的说。
白翌辰用鄙视的眼光看他,他又忙补充道,“正经事我也没放下,普通的驱鬼符还有阵法可都会了,出去当个主流无差别风水师还是可以的!你怎么样了?”
白翌辰苦笑着摸摸额头:“理论基础都背下来了,可修灵很难啊,才这么几天我能有什么进展?老样子呗。”
“别急,慢慢来!大不了靠着画符和摆阵咱们做个山寨除魔二人组也该行的!”
“啊哈……”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摇摇头,苏晴晴一知半解,但也没去追问。
这些天的相处,苏晴晴也知道白翌辰正在和墨重九学习阴阳术的法门,而且遮遮掩掩的。
苏晴晴不傻,她早隐约觉察到了一丝怪异,自己失忆了那么长时间,醒来后所见的几个人都是那么一身凄惨的伤痕。既然他们有意隐瞒自己,那么自己也便不再去问,反正现在这样相处着,快快乐乐的,又何必非要去挖掘出那份令人痛苦的真相?
虽然这份好奇和痛苦扎在心里,或许将来会生根发芽,令她无法克制。但是至少现在,这个彼此都如同初冬覆盖在水面上的薄冰般脆弱的现在,装傻下去吧。
有什么比呵护好现在的安宁更重要呢?
阴霾的天空终于又零零星星的下起了雪,薄薄的雪很快在地上落了一层。两人离开老宅,牵着手走在街头,脚踩上地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白翌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裹着雪花钻进了肺腔,凉凉的,像小针一样刺着气管,竟然有几分舒适。
手,被苏晴晴看似无意的握紧了,一股暖意流淌在两人手掌之间,传递着一份难得的幸福。
或许,这样就可以了……
白翌辰望着苏晴晴跳动的马尾辫,默默想着。
他不禁斜倚过身子,低下头去,想在苏晴晴的发梢上印下一个吻。然而这个动作,却被对方发现了,同时敏感的转过头来。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北京老胡同的街头,旁若无人似的亲了个对嘴儿。
瞬间,两人脸上都变得绯红,可竟然一时谁也没能挪开。
就在这时,白翌辰猛然被旁边的一个路人撞了个趔趄。
“不好意思。”
对方脚步未停,仅仅是柔声道了个歉。
“呃没事……”
白翌辰一脸血红的侧开身,窘迫的扫了那人一眼。
撞他的男人身材修长高挑,穿着一件颇为高档的长款风衣,围着一个时髦的毛毛领。白翌辰只来得及看到他的侧脸,油滑整齐的偏分短发,如同大理石般光滑白皙的皮肤,眼睛目不斜视,然而那眼角微翘,竟生得是一双略带妩媚的丹凤眼。
还没等白翌辰有所反应,他已经走出几米开外,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高大男人,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包裹着身体,亦步亦趋,就像黑社会老大带的保镖。
“大叔……”
白翌辰想喊,然而那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那个人好帅!”
苏晴晴此刻脸上都是桃红色,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亲吻而害羞,还是真的对那路人发起花痴。
“你认识吗?”
“不……”
白翌辰摇摇头,望着那空旷的街角,喃喃道,“或许……会有机会认识的……”
他闭上眼睛,不禁想起那华服锦袍的儒雅男人对自己微笑的样子,那薄唇轻碰,会对他讲出什么?
白少爷。
熟悉的声音如同就像在耳边,带着迷人的磁性,莫说是女孩子,就是他一个男人,都会不由自主被这温柔的声调所蛊惑。
他不禁急急的睁开眼睛,他想象中的男人并没有出现。
只有风卷着零碎的雪从眼前掠过,仿佛再次看到那化作齑粉的神位,以及在秘境中破碎消散的地府城隍。
“你还没看够啊,人家都走不见啦!”
苏晴晴嘲笑他道,随即她也感到了不对劲,忙拉着白翌辰的胳膊,担心地问,“辰仔,你脸色怎么变了?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吗?”
“没事……”
白翌辰不禁揉揉眼睛,他感到湿润的眼睛被这冷风一吹,疼得不禁想要落泪:“没事……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什么鬼不鬼的,别吓人啦!”
苏晴晴嗔怪到。
白翌辰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就是的……什么也没有的,我们走吧。”
“嗯!”
就在他转过身,刚抬起脚的瞬间,一声轻唤真真切切的从背后响起:“白少爷。”
那声音并非印象中城隍的深沉磁性,而是异常尖细,带着些许滑稽的颤音。
这太熟悉了……
他停住脚,却并未转身:“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啊。”
苏晴晴眨眨眼睛,她似乎想回头去看。白翌辰却忽然拦住她,轻轻推着她的背:“别回头,你走吧。”
“咦?”
此时,冬日的太阳正在缓缓西沉,白色的阳光如同绸缎般拂过整个古老的京城。在老街墙的一角,一个奇怪的影子凭空出现,小小的身子像个大头婴儿似的,然而脑袋上却有一双兔子般的尖长耳朵。
“白少爷。”
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然而发出声音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日落月出,小小的黑影跳动起来,轻声唤着那人的名字,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被喊名字的人不禁叹了口气:“倒霉……真是活见鬼了。”
这样抱怨着,嘴角却不禁挂起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