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是心疼你、怕你烦闷无聊,你这又是哪里来的脾气?”流畅的眉峰微微一蹙,深凝之中,似突然生出一股急欲发泄的烦躁。
听他这么一说,苏紫染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像极了无理取闹、没事找事的泼妇,可偏偏此刻搁不下脸来说些好听的话,就这么死死地瞪着他,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男人这回却没有再哄她,垂眸,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的公文,神色专注。
直到苏紫染快把眼珠子给弹出来也没见他再抬眸看她一眼,差点儿没气得她七窍生烟。
杀千刀的臭男人,果然是半点不能相信,这才多少时间啊,竟敢这样对她?
这就腻了,烦了?
早知如此,这些日子又何必再来招惹她,让她像先前那样对他不理不睬不是很好,起码两人都能得个清静,不必相看两生厌!
哦,兴许是因为他睿王殿下从来没碰到过她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当然得重新握回手心里才能舒坦。而她今日的态度已经甚得他心,所以他自然也就不必委屈自己继续和她演戏了是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郁猝,简直瞎了她的狗眼,怎么就偏偏看上这么个人渣中的战斗机呢?
眼圈已经微微有些泛红,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右手的广袖无意间拂落了适才被她研磨许久的砚台。
“砰”的一声脆响,砚台落地,碎裂。
黑色的墨汁溅了一地,晕染四散,淡香扑鼻,像极了男人月白色锦袍上时常纹绣的墨莲。
氤氲的视线中,男人的眉心似乎微微一蹙,深不可测的凤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掠过她,一瞬不瞬地凝着。
苏紫染咬了咬牙,大骂:“君洛寒,你妈的混蛋!”
说完,她转身就跑。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不会来追的,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记忆中臂上“一紧”的感觉也没有出现,她终于放开脚步,再不停留。
翩然跑开的背影一如初次相救后,她心急如焚地道别离去。
瞳中暗光莹莹流转,男人眸色微暗地眯了眯眼,唇边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回到清风居,苏紫染的心情烦躁得就像天上曝晒的那个火球一样,甚至比其更令人发热窒闷,心口像是堵了一团软棉花,偏又发作不出,一气之下狠狠地把自己的头狂揉了一通。
他没有错!
他一心一意为她着想,见她闷了就让她自己回来,他又哪里错了?
错的是她,根本是她无理取闹!
“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昕梓的一声惊呼将她烦乱的思绪拉回,她蹙眉抬头,一脸不耐,恶声恶气地问道:“什么怎么了?”
似乎是被她难得的坏脾气吓了一跳,昕梓一颤,动了动唇,却喃喃地没发出声。不过这也怪不得昕梓,谁让这位王妃平日里待丫鬟都太好,这一下子突如其来的脾气自然让昕梓以为她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那个始作俑者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因为那该死的男人迁怒了昕梓,脸上神色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低声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昕梓,你刚才说什么怎么了?”
“王妃,你的脸……”昕梓的手微微一抬,神色古怪异常,仿佛是愕然中还带着一股惊惶害怕。
苏紫染皱了皱眉,也没让昕梓把铜镜拿过来,自己就走了过去,坐下一看,才发现莫说是昕梓了,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这什么鬼啊!
脸上的人皮面具皱巴巴地拧成了一团,虽不至于脱落或是看出本来面貌,可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也难怪昕梓会吓成那样,要是她身边的某个人突然一下子成了这样,她估计叫得比昕梓刚才那样儿更夸张。
约摸是……太久没给这人皮面具保养加料了?
也是,这段日子净顾着和那个男人纠缠,连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
拍了拍胸脯,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幸亏这般窘境并非是在君洛寒面前露出,否则她就死定了!
眸色陡然一凛,苏紫染瞬息之间已思量万千,双目如炬,凛凛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依旧傻眼的昕梓身上:“昕梓,这件事切莫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昕梓一震,像是刚刚从这场变故中反应过来,惊惶的神色瞬间成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王妃,你怎么会这样,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奴婢去给你找大夫好不好?”
苏紫染拍了拍她的手,感觉到她大夏天里却十足冰凉的温度,险些就想告诉她自己易容的事,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夕暄,你别担心,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好吗?”
苏紫染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看到她表情依旧怔愣、却还是傻傻地点了点头的时候,神色才稍稍放霁。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保证,你下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一定已经好了。”
迟疑许久,昕梓方才点头退了出去,掩上门之前还慌乱地看了她一眼。
苏紫染从自己的衣橱深处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妆匣,很寻常的女子之物,打开之后依旧只是些珠宝首饰,她平日里不常用,所以这个匣子就一直被锁在里面,倒也没让人发现过。
却见她伸手在那琳琅满目的首饰底层微微一按,匣子便蓦地出现一道裂痕,更准确地说,是分为了两层。拿走了原本上面的那一层,赫然露出下面几个摆放整齐的瓷瓶。
她回头看了看门边,确认外头无人之后便揭下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了那瓷瓶倒出些许乳白色粘液往上涂抹均匀,方才还干巴巴的东西顷刻间又恢复了活灵活现的水润模样。
嘴角苦涩地扬了扬,原本都已经在思虑如何将自己的面貌一事告知于他了,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终究还是没能说成。
也罢,那就继续戴着吧,这么多年的时间,早就已经习惯了。
将东西整理完毕摆回原位之后,她坐回妆台前重新给自己戴上了那张东西,理了理衣襟,便要出门。
虽然有些不争气,可是她还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将他惹恼了。
刚才他那样子——突如其来的惊怒,还有垂眸看公文时一掠而过的蹙眉动作,甚至连陡然冷却的空气都让她感觉到了有事发生,可偏偏那时明知他不是故意迁怒,还是忍不住冲他发火了——其实她当时有那么一丝的期待,希望他能主动将事情告诉她。
若平日里火了也就火了,反正他不来找她,她还乐得清静。可脑子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却又挥之不去,总觉得那件让他郁猝的事情和她有关,一方面他不是那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哪怕朝中有什么事,他也不会无缘无故迁怒到她身上,除非事件本身和她沾上那么点关系;另一方面,或许只能说是直觉,从他看她的眼神中感觉出来的。
花园中紫影蓦地掠过,苏紫染瞳孔一敛,在意识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本能地闪到树后隐于斑驳的树影之下,看着前方男人背对着她听凌飒禀报着什么。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转身就走,因为每次以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知道多一点秘密之后,她的心就会多碎一块——真的是无巧不成书,每次都能撞破那个男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到了现在,她所以为的感情已经支离破碎,没有什么能让她再碎一次了,所以她真的不想再多知道点什么。
可是双腿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完全僵立在原地,根本不受她控制。
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烈地告诉她,来都来了,若是现在离开,岂不前功尽弃?还是听听吧,说不定是她误会了,又或者干脆趁此来让自己死心?
凌飒为难地挡在男人面前,眼中却带着一股坚定到执拗的光芒:“王爷,还是让属下去吧!”
苏紫染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看到他摇了摇头,声音寡淡道:“不,本王自己去。”
她很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现在就要走吗?若是的话,那她能一起去吗?只是不知道男人是打算骑马还是直接用轻功,而且她很怀疑凭自己的能力究竟能不能跟上他。
神思烦乱间,那厢凌飒却蓦地跪了下来,苏紫染从未见过他这么激动的样子,似乎君洛寒要去的会是个死局一样,不自觉地拧了拧眉,竟也开始担忧。
“王爷,可若是苏相从头到尾都是在说谎呢?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呢?”
苏紫染一震。
原来真的和她有关?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凌飒口中的“苏相”却是她的父亲!
难怪他方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那天她带着礼哲去花园的时候,他们两个私下里谈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