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不必多礼。”苏紫染点了点头,目光悠远地看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声音沉缓,“我有两件事要你们做,一会儿李将军回去分配一下人手。”
“是!”李钰抱拳躬身,礼节周到,复又问道:“不知家主要属下等人去做什么?”
“替我找十个精明些的人留在京城,剩下的,全部由你带着赶去淮扬县,今日就出发。”
李钰微微一诧,虽说淮扬县大水他们也甚感忧虑,可苏家军以往都只会行军打仗,对于治水一事并不在行,就算几千人都赶了过去,也只是在朝廷的救灾队伍上添了几千个不顶用的愣头青罢了,家主为何会有此决定?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问,她解释道:“不必担心,关于治水,我的想法与朝廷那些人不同,或许能有些成效也不一定。”
李钰顿时就放下心来:“属下遵命!”
其实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家主,他刚开始还有些不予信任,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让他怎么放心得下?可在后来慢慢的相处中,他却越发觉得她的智慧甚至不比老太君少半分,便逐渐心生佩服起来,所以此刻她既然说了有办法,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苏紫染沉吟片刻,又道:“届时去了淮扬县,你们都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必与朝廷中人为伍,只管派一部分人前去治水,另外一部分则去救治灾民。一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灾民,就和他们说,你们是良王派去帮他们的人,但是切不可让人认为良王和治水之事有牵扯。”
李钰皱了皱眉:“不是睿王吗?”
苏紫染不由失笑,摇头:“不,是良王。”
也难怪李将军会这么想,她和良王以往并无交集,如今又已嫁作睿王妃,可此番造名却不是为了她夫君,而是为了另一个皇子,不了解其中内情的人自然会有所疑惑。只是她也没打算解释,一方面说来话长,另一方面,此事也不能对外透露半点风声。
“关于赈灾银子方面,我不是很了解,李将军觉得多少合适就带多少。”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金色印章,递了过去,“这是我的私印,李将军走的时候可在沿途任意一家银号提钱。”
李钰深深触动,家主非但智慧过人,就连这心怀天下的胸襟也非常人所能及!
“属下替那淮扬县的千万百姓多谢家主!”
睿王府。
“王爷,据暗卫回报,王妃进了城外一处农庄之中,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出来。”
“农庄?”男人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一身华贵紫袍衬得他面若冠玉、深沉高贵,熠熠的凤眸中敛着几分赏识与惜才,“若她身为男人,定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谁能想到,堂堂苏家军竟会化身农户、整日与田野庄稼为伴?
如此一来,太子别说是得到苏家军的兵符了,恐怕连找到人家的安身之所都不可能。
那个女人,他果然没有看错。
凌飒沉默半响,又斟酌着道:“王爷,还有一事。”
“说。”男人言简意赅。
“属下今日路过金玉满堂的时候,看到王妃了,就在王妃出城之前不多时。”
“金玉满堂?”男人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就算他没有去过金玉满堂,可那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不知道?“青楼的老鸨会放她进去?”
即便是垂着头,凌飒还是感受到了屋子里骤然降低的气压,敛了敛眸,有些迟疑地道:“王妃那时是作男子装扮。”
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语气冷然地哼笑一声:“她倒是长本事了!”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有夫之妇,没事跑青楼去做什么?
“有没有跟着她?”
“属下……”凌飒为难地抿了抿唇,颊上泛起一阵可疑的红晕,支支吾吾:“那种地方,属下……何况,王妃的警觉性本来就高,加上青楼这么多人,属下怕进去以后会被王妃发现,所以……”
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多,还不就是没有跟?
君洛寒掠了他一眼,神色不辨喜怒:“所以你就看着她一个人进去了?”
“属下知罪!”凌飒呼吸一滞,连忙垂首认错,“但王妃并非是一个人进去的。”
“恩?”
这件事凌飒本不打算说,可奈何情势所迫,被王爷这么一句句地就逼了出来,他微拧着眉,眼神躲闪:“和王妃一起进去的,还有镇南将军之子,容恒容将军。”
一个是世家大将军,一个是女扮男装的王妃,两人在一起本就落人话柄,竟然还一起进了青楼!
凌飒垂着眼睑,不敢去看自家王爷的脸色,可耳畔却忽的响起男人一声轻笑。
他诧异抬眸,只见男人菲薄的唇瓣缓缓一勾,笑容却不达眼底,漆黑如墨的凤眸中凝着一片昭然若揭的冷色。
印象中,王爷极少喜怒形于色,可这回,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王爷生气了!
虽然没有一句斥责之言,虽然没有半分怒容,可他却看得分明,王爷就是在生气!
其实早在选妃宴当晚王爷救了王妃开始,他就知道王妃在王爷眼中总归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虽然王爷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在他看来,王爷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又或者,连王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份不同。
而今听闻王妃与另一个男人进了青楼,王爷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王爷,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应该及时表明身份,将王妃带回来!”
“你以为你表明了身份,她就会跟你回来?”男人口气淡淡地反问,此刻,他的面色早已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就好像方才那瞬间的反常只是凌飒的错觉一般,“她要做的事,恐怕连本王都无法阻止。”
凌飒微微一愣,这还是他头回听到王爷用如此无奈的语气说一件事,但凡王爷想做的,还有做不到的不成?更何况,王妃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蛮横的主儿啊……
君洛寒走到书案旁坐下,摆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等她回来,让她来本王的书房一趟。”
凌飒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她”指谁,可这也不能怪他,毕竟王爷的书房可不是人人都能来的——虽说当初王妃还不是王妃的时候,就已经来过一次。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觉得王爷待王妃不同。
可这般情形,究竟是好是坏……
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他点头道:“属下告退。”
苏紫染刚回到睿王府就被告知王爷有请,走在路上一直觉有些诧异,那男人找她能有什么事儿?
总觉得,她和他的交集似乎越来越多。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男人的书房她早前还未嫁他的时候来过一次,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径匆匆走过,青竹依旧,如碧似翠,偶有翩跹飞舞的蝴蝶盘旋枝头不去,为这寂静的夏日黄昏增添了几抹生机。
抬手,叩门。
“进来。”
她便轻轻推开门,缓缓地踏了进去,温贤恭顺:“王爷找我有什么事儿?”
“没事就不能找你?”男人反问。
她撇了撇嘴,心底腹诽不断,若是有一天这男人没事还找她,那只能说明他是哪根筋不对了。
他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神色专注地把玩着手中玉器,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掌甚至比那精致的玉器更吸人眼球。
就在苏紫染等得几近不耐、打算回他一句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神色带着一股不经意的闲适悠然:“王妃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是有什么急事?”
她心里一惊,难道这男人是知道了什么才找她兴师问罪来的?
“闲来无事,出去随便逛逛。”定了定心神,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男人的神色变化。
男人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因为坐着而比她矮了些,气势上却又分明比她高出不少,甚至带着一丝睥睨的意味,似笑非笑:“王妃似乎成天都闲来无事。”
这话说的……
搞得她跟个吃闲饭的一样!
“身为女人,闲着逛逛街、养养花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苏紫染撇了撇嘴,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还是说,王爷觉得我应该跟王爷似的,成天阴谋阳谋不断才算是人生之道?”
“逛街,养花?”男人挑着眉梢反问,径直忽略了她的后半句,似乎还有几分不赞同,“难道女子不该好好修习刺绣女红、相夫教子?”
苏紫染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相夫教子?真亏他说得出口啊!
在那双洞悉世事的凤眸睥睨下,她竟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不自在地别开眼:“王爷说的那都是小家碧玉之事,身为睿王妃,自然不能与她们一概而论。”
“哦?”男人似乎来了兴致,“本王倒是很想知道,身为睿王妃,又该如何?”
“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她拖长了尾音,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中,粲然一笑,“那都是深闺小姐才要做的!”
没等她说完,男人蓦地抬眼,她就这么不期然地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幽邃凤眸之中。
“所以身为睿王妃,就该往那乡野农庄胡乱地跑?”
她瞳孔一缩,愕然怔住。
农庄!
苏家军的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