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明月楼。
叶听风长身玉立在那棵参天的槐树之下,树影斑驳,金色的日光透过横斜的枝丫洒落在他颀长的身影上,银面遮脸,闪着璀璨的光辉,只是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中却是忧色分明,怎么也掩不去。
身后,凌霄步伐匆匆地走来,面带喜色,语气也透着抑制不住的欣然:“楼主,流云那边传来消息,淮扬县的疫情已经得以控制,楼主不必再为此忧心。”
“恩。”叶听风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有几分好转,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凌霄知道他心有所系,又紧接着道:“关于水灾的问题,楼主也尽可宽心,据流云说,治水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
叶听风这才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来,眉梢轻轻一拢:“暴雨已歇?”
“不是。”凌霄摇了摇头,晶亮的黑瞳中散发着熠熠的神采,“只是有一群很奇怪的人,他们似乎对治水问题很有一套,改“堵”为“疏”,疏通河道,拓宽峡口,让洪水能更快地通过,对此次淮扬县的水灾助益很大。”
“改堵为疏?”叶听风似乎来了兴趣,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流光溢彩并起,“这倒是闻所未闻。”
“确是如此。”那群人真的很奇怪,听流云说起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过流云是在骗他,“他们说了,这并非是他们高明,因为他们只是秉承了一个很简单的思想,高处凿通,低处疏导。兴许就是因为道理过于简单,所以很多人没有想到。”
叶听风沉吟半响,眼波流转,缓缓问道:“你方才说,那是一群很奇怪的人?可曾探听到他们的底细?”
“属下无能,流云将消息传来的时候属下就命淮扬县当地的人查过,只可惜,始终查不出他们到底是何来头。不过,他们虽然和朝廷派去治水的人混在一起,却应该不是朝廷的人。”
“不是朝廷的人?”他微微一顿,垂眸思索半响,忽而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不为名不为利,又是连你都查不出的人,倒真让人起了探究的兴致。”
凌霄一诧:“楼主……”
他却不愿多说,眼梢一挑,扯开问道:“可曾发现别的特别之事?”
“还有前阵子楼主让属下注意良王在民间的消息,据传,淮扬县原本对良王诸多不满,就连京城的百姓一提到良王也是义愤填膺,个个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可是最近,情况似乎都反了过来,只要一提到良王,那必定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甚至有人说,正是因为良王此次大婚冲喜感动上天,所以淮扬县才会出现那一群来历不明的神仙前去治水救助百姓。”
“转变的原因呢?”
“良王在大婚之前就派了很多人前去淮扬县,更是拿了一大笔银子出来救治灾民,还为他们悉心诊疗、安家立舍,可以说,良王做的甚至比朝廷的救灾工作做得还要好。另一方面,治水出现成效也恰巧是在良王大婚之后,所以百姓们自然而然地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认为一切都是良王的功劳。”
他慢慢露出一种了然的神情,点了点头,微微一哂:“原来如此……”
凌霄只当他是在说百姓拥戴良王的原因,便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也没追问下去。
金玉满堂。
“大爷,怎么这么晚才来找奴家啊……”
“这都多少天没见公子了,让奴家等得好心焦啊……”
“哎呀,不要这样嘛大爷……”
一间富丽华贵的厢房之中,熏香袅袅,水蓝色的玉珠垂帘被偶过的轻风拂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门外,悠扬流淌的丝竹声阵阵,暧昧轻浮的挑逗声不绝于耳,尽管房门紧闭,寂静的空气中依旧缭绕着一股令人面红耳赤的闷热燥意。
容恒坐立难安地在房中踱来踱去,一张俊脸紧紧地绷在一起,几欲崩溃地吼道:“凤兰,你就不能找个正常点的地方吗?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非要约在青楼?”
“既然知道我每次都会约在这里,你就不能好好习惯习惯吗?”苏紫染幽幽地斜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撇,摆明是不以为然,“总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不嫌麻烦?”
不过心中又是好笑,这人原本是个不谙世事的主儿,见人便有三分笑,可自从认识她以后,似乎就总是绷着一张脸,要么就是忧心忡忡,要么就是抓狂崩溃,难得再有个笑脸。
“这要我怎么习惯?”容恒大喇喇地张着嘴,对她的说法极为不赞同,紧蹙着双眉,咬牙道:“若是哪天被睿王发现了,我可就小命不保了!”
“这个问题你就不必担心了。”她摆了摆手,颇为同情地扫了他一眼。
“为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她貌似唉声叹气、实则幸灾乐祸地道:“因为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惊天的叫唤。
“喂喂喂,骗你的……”她连忙捂了捂耳朵,嫌弃地白他一眼,“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将军,怎么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吓成那样?”
“我这哪儿是害怕!”他恨恨地喘了口气,怒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是他王妃?要是被睿王知道我带着他的王妃逛青楼,我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苏紫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行了,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吧。我告诉你啊,我可已经把我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了,你呢?让你打探的消息怎么样了?”
“这么快?”他惊异地轻呼,短短十几日的时间,她就已经把齐家的账本弄到手了?到底是该说齐家的人太蠢呢还是她实在太聪明?
“碰巧来了笔大生意,齐山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来,又不肯轻言放弃,只好跟我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虽说我拿到的账本只是他们齐家贪污舞弊的一小部分,可要扳倒齐山一人却已足矣。只是他老子在朝中权势稳固、又和太子有所勾结,也不是倒了个齐山就能撼动的……”她眉梢微微一挑,眼波流转,眼中透着几分诡异的狡黠,似笑非笑地看着容恒,“所以剩下的,就要看你容大将军的了。”
容恒嘴角抽搐了两下,齐家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巧了,皇上昨日下令,要兵部尚书齐正中押送一批军用物资前去边关。”他抄了个圆凳在她身旁坐下,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我打探这种消息?我怎么觉得跟你在一起,我似乎一直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她撇撇嘴:“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多次一问?”
“你你你……你不会真的是想……”他愕然地瞪大了眼,旋即又拼命摇头,满脸不可置信,“不不不,一定是我猜错了……”
“若是我说,你没有猜错呢?”她勾了勾唇。
“凤兰!”他猛地蹙紧了眉头,其他的事他都可以帮她,可这种违背内心道义的事,他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仇抢夺军用物资呢?”
尽管她看似无时无刻不在欺负他,可在他心里,却从未将她和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过!
“确实是一己私仇。”苏紫染斜支着脑袋,嘴角的笑意愈发深沉:“可谁又能说,我这不是在为民除害?”
他坚决地摇头:“哪怕是为民除害,你也不能用边关的军用物资来开玩笑!”
她却冷冷一笑:“那些东西,即便送去了,也是为祸三军将士。”
他眸色一闪,菲薄的唇瓣轻轻抿起,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查到此事的,可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有些事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不是除去一个齐家就能一劳永逸的。以前不是没有人上书检举过此事,可最终的结果却是亲者痛仇者快,笑到最后的还是齐家。所以事到如今,即便很多人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暗暗搜集证据的不是没有,却再没有人敢在无把握的情况下揭发此事。
“凤兰,你……”
她敛了笑容,蓦地出声打断:“容恒,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悖良心之事!”
绝对不会。
若是以良心为代价报了仇,别说她自己这关过不去,就连九泉之下的老太君也断不会原谅她!
容恒一怔。
私心里,他确实是信她的。
没有任何理由的,从第一眼见她起,就觉得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还能放任她吗……
轻叹一声,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褶起的纸,递到她面前:“押送路线乃是兵部机密,就连我爹也不知道。这是我自己推测的,原本画了三条,现在,我大概能将目标减少到两条。”
她眸色一喜,晶亮的星瞳中闪着熠熠的光彩,紧紧盯着他手中那三条路线图,又听他确定了最终的两条,唇角扬起一抹真心的笑意:“谢谢你,容恒!不管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帮助,还是你的信任,都要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