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吕昭打来电话:“我请示了局里,上面已经同意重新立案,由我负责。”
“那就好。你打算怎么进行。”
“明天,我首先会在学校旁边的居民楼里安排一个暗哨,安排好了之后会给你留下联系电话,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支援。”
“好的。”
“然后,我会亲自带队去一趟湖北,先查一下刘熙的家庭情况……”
“怎么?你还要亲自去?”
“人手不够啊……可能会离开两三天,有什么事,我们保持电话联络。”
“好吧,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你那的情况怎么样?”
“我和小周已经住进学校了,暂时还没有新的发现。”
“好,你也注意安全。”
夜深了,纱窗外的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我走到窗边,看到教学楼一层的教室里,还有十几个勤奋的学生在作画,高上在教室里,他站在一个学生的身旁细心地指导着。
院子里,刘熙正在打着太极拳。他穿着白色的练功服,动作舒展大方,每招每式行云流水,毫无凝滞,遇有发力的动作时会伴随抖动轻声地“喝”出声来。看上去,刘熙的功力似乎愈发见长了。
吕昭带人去湖北查访刘熙的身世,那我这两天抽个时间去洪山庙走走吧,到那里去问问高上的身世。我打定主意,就开门朝教室走去。经过院子时,刘熙也打完了整套太极拳,看到我出来,就过来跟我打招呼:“怎么?这么快就想开始学习了?”
“没有,我看高上还在上课,就出来看看。”我上下打量着刘熙,“好像,你的太极又有长进了。”
“哈,哪有。还是老样子,总是突破不了,用于实战还差得远。”
“假谦虚!回头,我们俩再找个时间递个手?”
“好啊!”
刘熙陪着我走进教室,高上看见之后迎了过来:“你们也来啦?——这几位同学以前没学过绘画,基本功还弱了点,我给他们加加课。”
那些学生有的对着一堆坛坛罐罐,有的对着几个白色的石膏几何体,还有的对着几棵蔬菜和几个水果在画静物素描。
我对高上说:“你也真辛苦,晚上还来辅导。”
“呵,这也谈不上辛苦,既然做了这行,尽可能做好吧。”高上依然是温和地微笑着。
“呃……正好你们两位都在,关于我学习的内容,帮我参考一下好吗?”
“当然好啊,关键要看你自己想学什么。”刘熙说。
“我是这么想的,老舅嘛……要我来这里的目的,也不完全是要我学成一个专业绘画的什么高手,其实只是想让我多接受一些美学方面的熏陶而已,提高一下美学素养。所以,像这些同学一样对着这些陶陶罐罐作画,我还真是不太习惯。而且,中学的美术课里也听美术老师讲过一些什么明暗调子、构图比例、虚实变化等等,我对这些不是特别感兴趣。”
“是啊,那确实,像你这么个年纪了,是该从更高的层面去理解美学的涵义,而不是简单机械地作画。那……你想从哪个方面开始呢?”
“我啊,我自己的想法是……我想先接触一下风景画,不那么具象的,最好是能带点人文气息的。”我想了想,“有个地方虽然就在长沙近郊,但我一直没去过。我看过资料,那里既有人文景观,也有自然山水,我想去那里走走。”
“哦?那是哪里?”
“高上应该很熟悉——洪山庙。”
高上一听,不禁拊掌而笑:“好啊!我也好久没回去看过了。你还别说,那里的容一法师是我的恩人,他就画得一手极好的丹青,但跟现在正统的美学完全不同,属于佛教里的禅画,你可以去感受感受。”
“行啊,霍莘,你倒是真有自己的想法啊。”刘熙也笑了,“嗯嗯,不错。禅画嘛,不拘泥,不刻意,不受规则约束……你还真是会为自己选修学科啊。”
“那就这样说定了哈,我们明早就出发,行吗?”我朝高上说。
“好,没问题,我陪你去!那这样……”高上对刘熙说,“刘老师,我们就调一下课吧,我明天的那几堂课就拜托你了。”
刘熙做了个OK的手势:“放心去吧。”
我回到客房里做了几组简单的锻炼动作之后,冲了个澡,就睡了。今天在市区拥堵的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跑,还真是感到有些疲倦了。
洪山庙位于长沙的北郊,我们所在的学校在城市的西南郊,两者蜿蜒辗转相距三十来公里,路程稍稍有点远。早上吃完早餐,我们三人就出发了。
在路上,高上向我们介绍了洪山庙的情况。这座寺庙,始建于明朝,最早是一位周姓的庄主依山傍水建的私家庄园。庄主死后,由乡里的百姓出资重新扩大规模修建成庙宇,取名麓峰寺。后历经战乱,寺庙破损严重,到了康熙年间,又由当地富绅牵头修葺一新。
因寺庙所处的山头,是浏阳河与捞刀河的交汇处,每当山洪暴发之时,两道河流一南一北汇聚于此,被山势所阻,激起滔天巨浪,轰然巨响,声闻数里。有人说山石傲然挺立于洪峰之中,惊涛拍岸声若洪钟,就把这座山头取名为洪山。寺庙后来也依山名而改为了洪山庙,一直延续至今。
“你是怎么去的洪山庙的?”
“我?呵……”高上浅笑一声,又敛住了,“家里一场大火,烧得只剩下了我一人。庙里的师傅不收留我,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哦?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高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不清楚,晚上睡着睡着就被火烤醒了,等我爬出来,屋子就垮了。”
“全家……都没啦?”
高上“嗯”了一声,再没后话。我侧头看去,只见他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脸上平静得如同刚刚睡醒的婴儿。
见到高上这样的神情,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一时车厢内显得有些沉闷。
坐在后座的小周开口了:“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高上,跟我们讲讲那里有哪些好玩的,有哪些有意思的典故吧。”
“典故啊?那里的典故有很多的……你们知道那条河为什么叫捞刀河吗?”
“我知道啊,是三国的时候,关羽攻打长沙时把大刀掉进了河里,周仓潜水帮他捞起来的,据说还一口气逆行追了七里才把刀捞起来的呢。后来,人们就把那条河称作捞刀河了。”
“嗯,那你们知道之前那里叫什么河吗?”
“……不知道。”
“关公的这个典故估计后人杜撰的成分更多——刀剑是古代战将的命根子,哪有可能随随便便就掉进河里的道理。还有一个事情可以佐证——以前啊,那条河叫涝塘河。明代的时候,有位诗人写了首诗,叫《涝塘烟树》,诗是这样写的:‘涝塘树色晓苍苍,尘土安驰正渺茫。十里通衢烟花杂,一弯流水菱河香。穿森啼鸟声声巧,竟渡行人日日忙。遐想不如抛俗果,绿荫深入醉壶觞。’你们想啊,如果东汉末期,因关羽掉了把大刀,这条河就取名为捞刀河,那么,到了明代怎么还有诗人称她为涝塘呢?”
“嗨!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道理。”关羽不小心大刀掉河里,周仓潜水捞大刀,所以有了捞刀河的名称的故事,几乎每个长沙人都知道,但好像从来没听到有人提出过质疑。
“我在那里呆了一些年头,对那附近的民俗风情有些了解。其实吧,传说中的故事,大多都是后人杜撰的,不过是想借名人的名号提高一下地方的声誉而已。涝塘河之所以现在被称为捞刀河,是有另外的原因的。”
高上侃侃而谈:“元代时,很多北方人因逃避蒙古铁骑,迁徙来到南方,有一些以打铁为生的匠人在涝塘河落了户,重操旧业。后来蒙古人占领了南方之后,为防止汉人造反,禁止匠人私造刀具,还经常派兵四处巡查,一旦发现有人私自制造刀具,立即就会被判以重刑。其中一名住在河边的工匠,为逃避官兵的突击搜查,只好将打造好的刀具从窗口沉入河中,等官兵离开后再打捞起来。
“结果,人们发现他这批在河水中浸泡过的刀具更加锋利也更加耐用,于是其他匠人也开始纷纷效仿他的做法。从明代开始,就形成了以涝塘河区域为中心的家用刀剪制造行业,而这一传统制造手艺也由工匠们代代流传了下来。
“因为制造刀剪多了浸入河水中再捞起这道工序,而且,‘涝塘河’与‘捞刀河’又谐音,明代以后,清朝开始,慢慢地,人们就把这条河称为捞刀河了。不过,因为关公的名头更响亮,所以后人大多喜欢流传关公的传说而很少有人提起工匠的故事。现在啊,‘捞刀河’刀剪,与北京的‘王麻子’,杭州的‘张小泉’齐名,是国内著名的三大刀剪品牌之一。”
“嗬!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是啊,很多真相都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以讹传讹,代代相传,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事情的原貌是什么样子了。”
“快到了!”车子从宽大的柏油马路驶进一条双车道的水泥公路,一座树木葱茏青翠幽深的山头横卧在眼前,远处弯道尽头,只见那金色琉璃的飞檐隐隐地立在树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