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洒与洒脱

而她与迟百年的相遇,却着实是一场意外。

三日前

迟百年手里抱着好几包今日从市集买的草药,一路悠悠回到村子里的时候,一团小肉团忽的趁她不注意窜进了她的怀里,她眼睛微微眯着揪起怀里的肉团子,看着散落一地的药材笑的阴沉沉:

“小胖子,姐姐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每次都这样窜过来。”

小肉团笑的傻兮兮,胖乎乎的脑袋上是两个极富滑稽的小辫子,身上满是撒泼打滚之后的痕迹,迟百年探口气,双手狠狠扭了扭他胖嘟嘟的脸蛋。

罢了罢了,她跟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小胖子,今天的药喝了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如果不说的话,谁能猜到眼前胖乎乎的小肉团身上有多严重的恶疾呢,她摸摸他的脑袋,问道:

“尽欢姐姐呢?”

小胖手顺手一指,她朝着他所指的地方走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正略带笨拙的喂着怀里小孩子吃东西的人。

刚生出牙的小孩子是有些调皮的,又加上尽欢着实也只是喂药而已,不太会逗人的小玩意,小东西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她只好紧紧抱着神色严谨的很。

迟百年瞧见这一幕噗嗤一笑,快步走过去,尽欢瞧见她如释重负的一笑,迟百年冲她一眨眼自怀里摸出一方小小蜜饯塞进那小鬼嘴里,得到糖的小孩子一得到新的目标便一下子安静下来,在尽欢怀里温顺下来。

尽欢是一向佩服迟百年总是有办法能够搞定这些小朋友的,不像自己,老是被搞到焦头烂额。

待到她把孩子还到家里再出来时,迟百年正独自坐在门前小溪边脱了鞋子放在一边,一双玉足在水里一荡一荡。

她步子缓了一缓,这才慢慢走过去,迟百年听到脚步声一脸高兴的转过身来冲她嚷嚷。

“你来了?快来快来,你说这可真是稀奇,这溪水今儿个居然如此暖和,要不要也来试试。”

尽欢上前伸到水里一摸,还真是。

“怎么?”

迟百年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想要问问霍大人怎么样了?”

被她当场戳穿尽欢身子一僵,倒也不闪躲,转过脸来一脸正义凛然。

“是。”

迟百年难得笑地弯了腰,末了才回答她的问题。

“你放心吧,你的霍大人吃了我的独门秘方之后现在好的很。”

尽欢又埋着头不说话了,低着头被阳光照射的模样柔和的不像话,迟百年凑近,隐隐的笑意在唇齿间回荡。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些。”

埋头的人摇摇头,小声和她说了谢谢。

她习惯性把手伸到腰间,腰间却空落落,她这才想起陶笛早就不在自己身边了。

原以为就算离开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在自己身边聊以慰藉,现在却孜然一身。

和迟百年相遇却是偶然,她那日从那山上下来时,因为体力不支竟然晕倒在路上,幸得不放心一直守在山下的程小宛发现,将她带回家里。

幸得程小宛对于药理还算有点小小研究,这里弄弄哪里弄弄也慢慢将她一身的伤口照料的好好的,待到伤愈之后,纵使程小宛一再挽留,尽欢未免黑衣人蓄意报复依旧坚持离开。

人人都道江湖之上处处须得小心提防处处都是瞧不见的腥风血雨,以前自己也不是没有外出过,然这样行走江湖却还是第一次,不免处处都是新奇的。

原先在话本子里面的东西如今亦活灵活现的呈现在自己眼前,这不同于自己心里面曾经有过的浅浅的想像,却是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的东西。

然纵使是身处于这实实在在的江湖之中,她依旧是做不来像那些江湖女侠一般豪放与洒脱的。

她便也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停,四处打听四处游走倒也将景色瞧了个遍。

而遇见迟百年,却是真真一个巧合,她离开时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银两,便一路给别人打着工一路继续自己的行走江湖。

遇见迟百年的那日自己在一家大户人家里面做护卫,夜里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闯进这宅邸之中。

她一边感概这个小偷倒是身手不凡一边跟了上去。

二人都是功夫了得之人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跟到小树林里时那小偷像是忍不住似得回过头来,瞧见了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尽欢。

瞧见她时候的眼神掩不住的诧异:

”尽欢?”

随后很是自觉地取了脸上蒙布。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霍大人出什么事了?玉公子呢?玉公子可还好?”

尽欢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这样阴差阳错的遇见迟百年,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她的问题,告诉她李秀玉好的很,迟百年这才像是安心了一点,复又困惑的问道:

“那你是怎么回事?既然霍大人已经回到长安了,你怎么没有跟着一起?”

这简直是没道理,尽欢不是一直都跟在霍问昕身后的吗,虽然不至于太近,但确实真正的一直在身边的人。

现在这个女人却在隔着长安遥遥几百里路远的地方和自己遇上了。

尽欢愣了一愣没有回答,半响才开口问道:

“迟姑娘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

迟百年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瞧瞧自己一身黑衣装扮不怀好意的模样,怀里还有刚刚得手的东西,顿时觉得面对尽欢那纯净的目光都有些羞愧了。

“恩...我这自然是为了完成别人交给我的任务。”

尽欢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来迟姑娘这般洒脱的人也会替人办事。到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叫得动你。”

迟百年叹口气,颇有些感慨的抚上她的肩膀。

“所谓的洒脱呢,也就一定会有不洒脱的时候,需要为别人办事的时候,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有求于人的时候,而这些所有的不洒脱呢,也一定是为了今后在某个人面前会显得无愧于心洒脱一些。”

“那迟姑娘是为了谁在不得洒脱。”

迟百年却不回答了,只是淡淡又无奈的笑了。

尽欢朦朦胧胧的想,自己好像也是知道这其中答案的,迟百年口中的关于洒脱与不洒脱,倒真是真正意义深远,值得深思。

正如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故事一般,心中有想要守护的东西,那即是不去悬壶救世,建功立业创造多少了不得的成就,纵使只是庸庸碌碌的过活,只要心中有所要守护的,那便也是洒脱自在的。

第二天尽欢是被迟百年给摇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黑漆漆的窗外。

“尽欢,今日陪我去一个地方。”

她听罢,未言一语的起了床,利落的收拾好了一切,穿上多日未曾穿过的男儿装扮,再瞧在迟百年眼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副简洁干练的模样。

迟百年眼里微光一闪,笑了笑,叮嘱尽欢待会要好好跟上她,闹不好出了人命就不好了。尽欢认真的点头,完全一副淡然似死如归的模样,迟百年瘪瘪嘴,转过身去默默赶着路。

她们两个人步行至镇上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一路上尽欢本就话语不多,迟百年又显然是有心事的模样,两个人之间一路上都保持着相应的沉默。

待到来到镇上的时候,迟百年走到一处客栈门口停下,认真端详了那牌坊半响这才进了进去,尽欢默默跟上。

迟百年走进去之后,四处张望像是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在那人群之中似是发现了什么,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随着步伐的越来越接近,迟百年来到一桌客人之后,突的自腰间摸出一把小小匕首猛地向其中一人肩上刺去。

客栈内立即响起一阵尖叫声,那被刺中的人回头看见她面色满是惊讶,反应过来四处闪躲着,客栈之内一下子便混乱了起来。

人群尖叫着窜动逃窜着,那被刺伤的人趁着混乱的人群想要逃走,迟百年却不依不饶,准确的找到他,一刀下去,刺在那桌面之上,那人瞧见近在眼前的尖韧,脸色倏地愠怒,转过头来:

“喂喂喂!百年!你不是要玩真的吧!!”

迟百年不予置否面色不变,一脚将他踢在地上:

“师傅。”

她慢慢开口

“怪只怪你得罪了那个人,百年也只是依命令行事。但愿你老人家在泉下不要怪罪于我。”

躺在低下的人听到她这番话气得脸上发红,指着她手指哆哆嗦嗦

“好啊!你这个小孽畜,你到真是忠心耿耿啊!现在连你师傅都要杀了是吧??”

迟百年目光如炬的望着他,语气冷若冰霜。

“对不起了,师傅。 ”

不管那人难看到极致的脸色说罢匕首忽的向下,直直的朝那人刺去。

四周人群见状开始吵闹惊呼起来,迟百年这一刀十分狠快,看样子像是真的要那人的性命一般,待到那尖韧已经触到那人身上时,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够了。”

这样的声音在这嬉闹的人群中并不突出,甚至已经快要淹没在四周的声响之中,但迟百年却立即停了下来将手中的匕首扔至一边。

像是这么久的一段时间之内就只是在等着这么一句话似得。

尽欢随着她的目光望上去,瞧见那倚在二楼上的人,那是一位身着紫衣,头上戴着厚重面纱的女子。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面容,但她却感觉那人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身子一紧。

正疑惑间,那人已经入了里屋。

迟百年见那人已经离开,登时呼了一口大气,转身可怜兮兮的望着躺在地上惊魂甫定的人,后者眼神凶狠地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一般,迟百年登的后退一步,脚步发虚的走到尽欢身前。

“尽欢,要是等下我下不来的话你可一定要好好安置我。”

尽欢镇重其事的点头,迟百年状似悲壮的上了楼梯。

背后是自家师傅大大咧咧的叫骂声,她苦笑一声,可以想象等下师傅磅礴的怒气了,这场戏,倒真是演的真真实实,只是除了她这个兢兢业业的戏子之外,这出戏的另一方已经变成了她师傅了,以后,还会是谁呢?

看来现在,想要讨好那个人是越来越难了。

哎。她叹息一声,走到一间房门外,敲了一敲,在进去的那一瞬间眼神变得冷漠。

“百年见过主人。”

“起来吧。”

她应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言语。

“方才那一出手弑师傅的戏码真是意想之外的精彩啊。”

阴阴沉沉的声音响起,迟百年面色一滞,上前一步。

“那人得罪了主人,理应罪该万死。”

“百年啊”

她抬起头来,瞧见那个人身子慵懒陷在那软椅之中手中把玩着一颗夜明珠,脸上依旧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寒。

他身着一身深青色锦缎袍子,身上是掩不住的贵气与邪气。

这世上很难有人能够将这两种东西混为一起,但却显得不突兀。

“你说你这么忠心耿耿我要怎么奖赏你呢?”

他脸上的表情令人惶恐,迟百年皱眉。

“百年不敢。”

“哎,这是什么话?你做对了事情自然是要得到应有的奖赏的,我一向是个奖赏分明的人。该是你的,定是不会少了你。”

迟百年面上笑的无害,心里却明镜似得将这番话看了个透彻,好一个奖赏分明啊,好一个一分也不少,若自己能够一直这么办事有利那边也是好的,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

这样警告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啊,她看着手里还温热的夜明珠,这些都是个什么事啊,她心里烦躁的很,想起脑海中那抹身影,登时只剩下无奈了。

.........

待到迟百年从楼上下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尽欢端正站在那里等着她下来,扶住她。

“师傅在后院包扎伤口。”

迟百年听罢面色如菜抖了一抖,无奈看着她。

“尽欢,你再等我一下。”

这个罪,注定是要请的艰难的。

等到迟百年好不容易将家中师傅哄得服服帖帖保证立了一大堆之后这才得以脱身,从后院出来时尽欢依旧像刚才那样一动不动端正立在那里,见她出来了朝她微微一笑。

迟百年楞了一愣。

明明天不亮就已经出发,到真正回家的时候确实已经夕阳西下了。

这么一天的时光就这么又过去了,尽欢看看天边遗下的阳光,有些微微出神。

等到再回过神来时,迟百年的脸就在咫尺之间。

“你就不问一下我今天的事啊吗?”

“恩?

尽欢面色有些尴尬,但也如实回答

“迟姑娘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的。霍老爷教过我,不要去追问别人不想说的事情。”

迟百年又有一种想要摸她头发的冲动了。对她的坦诚与信任难以招架。

这整整一日间,从一大早被她莫名扰梦到到了那镇上,尽欢却是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一丝一毫的问题。

例如他们要去哪里,又或是你迟百年到底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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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客栈里明明是那么让人困惑的情况,她却能够做到独自抱着手臂在一旁作壁上观。

而现在她一副温和的模样告诉她这样做自然是有她自己的原因。

从头到尾,也许这个人对于自己的信任都比自己想的要多。

哎,她转过身去,不面对着她,慢慢的开口:

“其实今儿个真是兵行险棋,方才那句话倒是没有错。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着我今天要是回不来了,还有人来照料一下我的尸身。”

“迟姑娘。”

尽欢低低的开口。

“你别看我师傅年纪轻轻的样子,我可是他一手提拔长大。若是今日为了讨那人欢心一定要有这么一刀,那这一刀到头来也一定是落到我身上的。师傅对我而言犹如再生父母,我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尽欢看过她许许多多的样子,初初被她发现潜入房间之内的那股大胆俏皮的样子,在李秀玉面前死缠烂打的样子,四处赠医施药医术高湛的样子。

那个洒脱又深沉的迟百年,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心中的美好的心愿,是她心目中洒脱又勇敢的女侠。

她这么自在的一个人,即使是对李秀玉用情至深也能做到经常消失不见,她今日却也没有想到迟百年也会显露出这么困惑的表情。

“尽欢”

她听见迟百年低低的无奈又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

“.....”

“这便是我那些不洒脱的时候了。”

即使随性如迟百年,也依旧会有的那不洒脱的时候,又何况他人呢。

尽欢躺在床上,想起临别前迟百年离开的身影,她们二人,相遇于他乡,离别时却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到不知道迟百年如今在长安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