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木叶白牙

木叶近来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且大概不会是好事。

千云从家中一路走来,已经是第七次看见三三两两的忍者聚在一起站在街道旁窃窃私语。

相貌不同的脸上神态如出一辙——嫌恶和愤怒。

这不应该是平常的木叶。

说起来,除了自家老爸还是一副不理世事的懒散模样,这些日子的旗木朔茂和卡卡西也异常不对劲。

前天下午无意间听见堂兄和父亲的谈话,说是旗木朔茂已经两个月没出任务了。

千云顿时纳闷,一向有着“木叶白牙”之称的超级天才忍者怎么会突然闲下来?从以往卡卡西修行结束后顺便在她家吃饭的频率来看,说那人忙得脚不沾地也不为过。

那可是木叶强大的支柱,父亲口中意气风发的朔茂队长。

然而今日在家中见到旗木朔茂,千云差点认不出他来。

俊脸消瘦,神色憔悴黯然。

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再说卡卡西,千云眼角悄悄瞥一眼和她出来买丸子的少年,这一路来他默不吭声,双眉拧成一团,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郁。

“呐,卡卡西。”千云推推他手肘。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被打扰,分神偏头看向她。

“你任务失败了?”

这是卡卡西成为中忍的第二年,七岁大的孩子领着年龄是他两倍不止的忍者去做任务,竟是罕见的未曾失手过。

真不愧是倍受期待的天才。

“笨蛋,怎么可能。”

某天才对她翻了个白眼,语气中的自信一如既往。

可是身上那缕与他光明前途相背而驰的阴晦仍旧没有散去,反而像绳索一样紧紧将他束缚在其中。

“请稍等一下哦,马上就好。”

丸子店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好,老板眼睛笑成一条线,回身去准备这两名小客人的外卖。

一布之隔的旁边,有忍者在歇息交谈。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透过深蓝色的布帘传到隔壁。

“朔茂小队现在已经不成样子了,死的死,退的退……”

“唉,当年在忍者学校我可是最崇拜朔茂上忍和川云上忍的。”

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那两个人还称什么上忍?以前还以为他们是三忍大人那样的英雄,现在看来,呸!”

“一个两个都是不顾村子利益的自私家伙!”

“一个因为丧妻而隐退,一个为了救人而放弃任务,这算什么忍者!算什么英雄!如果人人都像他们那样,村子早就完蛋了!”

“白牙这次的做法实在是欠缺考虑……”

“何必说得这么委婉?简直就是不可原谅!”

说话者大概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

丸子店内,空气停滞成一潭死水,两个并肩而立的小小身影绷得死紧死紧,将这番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千云小脸发青,黑眸中有厉光一闪而过,抬起双手活动十指开始结印。

一只稍大的手覆在她的双手上,掌心冰凉,打断了印契的缔结。

“走了。”

卡卡西一手拿着两袋三色丸子,一手拉过她往回走。

银白的后脑勺对着她,看不见表情。

平日里会有意无意放慢脚步就着她步伐的少年,此时仿佛赶时间似的疾走不停,被扯着手的女孩不得不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他是故意打断她的结印的。

千云眼色一沉,不自觉地在下唇咬出一排齿印。

少年的掌心中,有冷汗浸出。

他一定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

千云猛地停下脚步,赌气似的甩开少年的手。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大的眼睛瞪着他,满眶怒意。

那些不知所谓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背后对她父亲说三道四。

卡卡西回过头,看着对他扬起下巴一脸倔强的女孩。

面沉如水,片刻后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别闹了。”

说罢,不再理她,转身径自往前走。

关于父亲两个月前那次失败的任务,他也听得不少了。

闲言闲语也好,蜚短流长也罢,父亲给火之国和木叶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已是既定的事实。

忍者不都是应该任务至上的么。

就算是他,也理解不了父亲为救同伴而放弃任务的做法。

千云在原地瞪了少年的背影许久,才不甘不愿地向他跑去。

而与此同时的鞍马川云家中,阳光满院,两个男人相对而坐,饮酒交谈。

小巧精致的白瓷细壶里,酒香四溢。

目光透过清醇的酒水直达杯底,红白相间的鲤鱼栩栩如生。

“这是千云买的酒吧。”

旗木朔茂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有好几次他路过居酒屋,看见纲手和一名美貌的年轻女子坐在临窗的桌子旁,把酒聊天,相谈甚欢。

那女子面庞轮廓优美,隐隐有几分鞍马香织的影子。

然而只消一眼,他便可知那是千云的幻术。

如此放心让未成年的女儿出入酒馆,还真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旗木朔茂心中不禁对这名昔日的老搭档摇摇头。

这种近乎放纵的宠溺,日后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千云是女孩子,年纪又小,酒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虽然知道这位向来我行我素的好友不会听,但同为父亲的旗木朔茂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同是幼年丧母,由父亲拉扯大,千云和卡卡西这两个孩子的成长不免有相似之处。

鞍马川云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卡卡西五岁就上战场了,千云已经六岁了,上酒馆喝个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千云从三岁开始就跟着他一起每顿无酒不欢,鞍马川云一点也不担心女儿的酒量和酒品。

至于那个伪装成成年人的幻术,鞍马一族的力量不是谁都能看得穿的。

“再说了,不是有纲手在么,她可是千云的主治医生。”

旗木朔茂笑着叹了口气。

“你太宠女儿了,川云。”

千云身为鞍马一族最小的血继觉醒者,无论是本族还是外族忍者,想要得到这股力量的人不在少数,明里暗里必定动作不断。

可女孩却依旧完好如初,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许多人眼中觊觎已久的猎物,每日笑容纯净毫无危机感。

可见鞍马川云定是暗地里把一个个来袭者不动声响地处理掉,还维持起一副父女生活安好无恙的平静假象。

这样将女儿保护得太好,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适得其反。

这个世界不会对任何人特别宽容。

纵然只有六岁,千云也有必要知道自己拥有血继后的微妙处境。

旗木朔茂一直是这样认为。

“我和你是不同的啊,朔茂队长。”

鞍马川云似真似假地笑着,端起酒壶为他斟满清酒。

阳光在这位最强幻术师的脸上映下点点斑驳,这个已经痛失爱妻的男人,紧握住身边仅有幸福的信念比什么都重要。

他笑得异常认真,昔日的漫不经心在此刻完全无迹可寻。

“对于卡卡西来说,你是令所有人尊敬的英雄。”

停了停,后面的话一字一顿。

“但对于千云来说,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父亲。”

“我所要做的,只是守护好女儿安然成长。”

“所以说啊,我和朔茂队长你,从立场上来讲,是不一样的呐。”

听完鞍马川云的一番话,对面的银发男人陷入一阵沉默。

甘醇的酒水入喉,香气盈盈,旗木朔茂的嘴角却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

英雄么……

如果有一天他身上的【英雄】这一光环消失殆尽,一直仰望着他的儿子会不会失望?会不会为有他这么一个父亲而感到羞耻?

良久,这片沉默被旗木朔茂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破。

“川云,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抬眸,他静静地看着好友,当年他来不及救回香织,始终心中愧疚。

——不会弃同伴于不顾。

这是他一直坚持的忍道,可惜却得不到认同。

鞍马川云扯了扯嘴角,云淡风轻地说:

“是对是错都不重要吧。”

酒水从壶口缓缓流入杯中,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即使可以重新选择,朔茂队长也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呐。”

——同伴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旗木朔茂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可是这个残酷的世界不见得会容得下他。

感情和道义,只会成为忍者的负担和绊脚石。

只要服从命令就够了。

只要完成任务就够了。

多余的东西,全都应该被抹杀干净。

所以他才会厌恶忍者这个职业。

手下一紧,杯子外壁顿时裂开几道细纹。

鞍马川云发现自己的失态,轻放下酒杯,突然觉得屋内的空气有些沉闷。

旗木朔茂也没再说话,自嘲地笑笑后接着喝酒。

“我们回来了。”

玄关处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

是两个孩子回来了。

千云立刻巴到父亲身边,眨着大眼睛叫道:

“爸爸。朔茂叔叔。”

卡卡西把丸子放在桌上,有礼貌地向长辈打招呼:

“川云叔叔。”

目光接触到自家父亲时,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父亲。”

旗木朔茂伸过手去揉揉儿子的银发,眼神柔和而慈爱。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他对鞍马川云父女说。

作为一名英雄忍者,他曾教给儿子各式各样的高超忍术和战略策谋。

然而如今,他只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给儿子上最重要的一堂课——

——作为一个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允许放弃同伴。

虽然年纪尚小的少年也许还不能理解父亲的这番苦心。

旗木朔茂低头看着夕阳下儿子稍显稚嫩的侧脸,不禁莞尔。

他不敢说自己是个好父亲,也知道一直以来都弥补不了儿子自幼缺失的母爱。

可是,他希望传达给儿子的,是他自始自终引以为傲的忍道。

因为卡卡西啊,是他旗木朔茂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呐。

那件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而在家中扯着父亲的袖子要酒喝的千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次,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旗木朔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