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自从秦密一家到了京师,老朱就再也没有来过,突然接到了他的邀请,心里很是激动。总算是可以见到秦霄那个小丫头了!不过倒也奇怪,都这么长的时间了,她就只写过一封信,再也没有了消息。老朱自己还在纳闷,为什么不写了呢?

等到进了秦府的大门——这个秦府的寒酸是显而易见的,甚至不如之前在信阳县的府邸气派,不管是从外面或者是里面都显得异常地简陋。下人看出了朱一刀的疑惑,赶紧解释道,当初地震之后没多久,朝廷下达了让各级官员优先搬迁的指示,可老爷却无论如何不肯搬过去,说能有一间陋室为容身之地就够了,不要再向朝廷要求什么,如今国难当头,更要体谅朝廷的难处,他们也只好在这间有些损毁的建筑上略作修葺。言语间下人明显地流露出一丝不满。

这就是我大明官员的气节么?朱一刀在心底里感叹着。

“一刀哥!”尚未进门,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便欢快地响起。老朱还没看到人影,熟悉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孔。难道就是小萝莉秦霄?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笑容的秦霄张大了嘴,半天都没合住。

“一刀哥,你不想我么?爹爹要是不请你,你还不肯来呢!”秦霄见老朱是这么个表情,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哪有哪有!”老朱这才反应过来,可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胸部,“老长时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啊……”秦霄顿时脸一红,转身就往自己房间慌张地跑去:“爹在书房里等你呢!快去吧!晚上用了膳再走!”

“坐吧!”书房里,秦密指着凳子对老朱点了点头,一脸的沧桑。

“秦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么?”朱一刀有些被他弄糊涂了,难道是他在衙门里把谁给得罪了,要对他下手么?

“你先看看这封信吧!”他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封信,信上面写着“主事秦密亲启”。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浙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京师里到处都宣扬着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什么说法都有。我的心里没底啊!可我总有个感觉,这个改稻为桑如果办好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若是办不好,我大明的半壁江山就会彻底陷入混乱!他们现在让我去,我倒没什么意见,可对浙江却是一无所知!请你来,是因为你在那也待了不少的时间,跟我好好说说吧!”秦密站起身来,对愁眉不展一脸严肃的朱一刀说道。

“事情很简单。”看完了信的老朱抬起头,故作轻松地对秦密道,“朝廷为了补亏空,要把浙江的田都改种桑苗,好多出丝绸,多卖钱。浙江的官府跟丝绸大户认准是个发财的机会,就要把百姓的田都给买了去,还想贱买。而且还串通好,趁着浙江连续一个月的大雨,毁堤淹田,淹了两个县。百姓遭了灾,他们也不贷粮给灾民度荒,就为了逼百姓卖田活命。”

秦密仔仔细细地听着,来来回回地踱着,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问道:“咱们内地的土地是四十到五十石一亩,浙江的呢?”

“只有八石。”朱一刀平静地答道。

“只有八石?!那毁堤淹田的事情朝廷知道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秦密紧走几步到了老朱的跟前,瞪着眼睛问道。

“朝廷知道,但没有说法。浙江布政使钱宁刚走,临走前想问户部调拨粮食,但户部没给。”

“……朝廷的意思,就是安排我过去跟他们争?”秦密恍然,继而两手紧紧地握着椅子的靠背,眼神中似有所悟。

“可以这么说。”老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朝廷上下那么多的官员,就让我区区一个知县去争!?”秦密突然提高了声音,厉声吼道!

“……”朱一刀无言以对。张位这些人还真是会挑啊,他们怎么就认为秦密一定会去呢?

秦密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心里充满着矛盾。当初张居正正是为了保护他,才把他给贬到信阳去当知县,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他撑起大明这片天,可是有那么多的人拆梁,自己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沈一贯的这封信写的是慷慨激昂情真意切,但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早就不复当年的那种激情与冲动了。他现在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只想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终老一生就足够了。

可现在很明显,张位那些人是想把自己拉进这漩涡之中,可谁都知道,这就是一个进去而出不来的无底洞。回顾自己这一生,虽然年轻的时候被张居正称之为最优秀的门生,可到最后却落得个区区主事的官职,心中还是有着一丝不甘的。可这不甘是为了能够在仕途上做出一番事业,能够为大明为百姓一展胸中抱负的,而不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斗争去拼命的!

朱一刀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叹了口气道:“我给你透个底吧,皇上已经说了,不能让那些人逼反浙江,只要是张位沈一贯推荐的人,一律披红照准。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实话,我自己是很不情愿你去的。小丫头都这么大了,你总要为她的以后考虑吧?”

“你刚才说什么?皇上是个什么意思?”秦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追问道。

“皇上是支持张位他们的啊!”老朱被他给弄糊涂了,疑惑地答道。

“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尽快面见皇上!”秦密坐到了椅子上,一字一顿地对老朱说道。

朱一刀愕然。

“臣秦密,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熙宫的大殿上,秦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着头。这是他为官以来第一次见到皇上。

“朕听说,张位他们让你去浙江,你居然要跟朕提条件?”万历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回皇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没有资格跟张大人提条件,更没有资格跟皇上提什么条件,臣只是有个要求,希望皇上能够答应。”秦密的额头上渗出了些汗水,他心里实在是紧张,可他必须把这个要求提出来,不然就算是逼着自己去了,也绝不会做出什么成绩来。

“有什么要求,为什么不去跟内阁提,却要跟朕提?”万历忽地睁开了眼,一缕精光一闪而过。

“臣本是张太岳的门生,臣只记得,当初离开京师时,恩师告诫我,万事需以帝为尊,以民为本,无论何时,都要记得自己是大明的官员!如今浙江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在臣的肩上,能够做到哪一步,恕臣直言,臣没有分毫把握,”秦密说着再次跪伏在地上,“这件事,臣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皇上为臣做好一个棺材,臣要抬着它去浙江赴任,请皇上恩准!”言罢重重地把头磕在了地上!

万历坐了起来,带着震惊,不解和疑惑深深地看着大殿上跪伏着的秦密。

“朕准了!不过你记住,朕也有个要求,那就是你必须要从浙江活着回来!这口棺材,你也要把它带回来!”万历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朗声说道,边说边走到了他的身边。

“谢皇上……”当秦密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万历心中叹息着,心情极为复杂:“朕记得,你就是被张居正曾引以为豪的门生,好,好!果然有他当年的风范!张先生……他为大明付出了太多太多,朕……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逝者已矣,你要在浙江做出一番事情,张先生若是地下有知,想必也会含笑九泉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密的哽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总算是从皇上的口中,听到了对恩师最大的肯定。多少年了,又有谁能记得张居正曾经为了大明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又有谁还记得他的改革给大明带来的巨大好处?听着皇上感慨地还是称呼张居正为先生,秦密只觉得自己就算死了也值了。

恩师,学生不才,终于为您平反了!

从京师到杭州赴任的于新武却是另外一幅光景。前面是四骑护驾的兵,后面也有四骑护驾的兵,马车两旁还有两骑随从,鲜衣怒马,此行便显得格外煊赫。按规制,杭州知府用这样的排场,属于严重的僭越,是要被言官上书弹劾的,可这是陈于壁的安排,在外人看来,这也就是内阁的安排。一路上奔越数省,在各个驿站更换好马,人尚未到浙江,沿途各省纷纷派出大员迎送,生怕招待不周而得罪了内阁,抢着表示将坚决拥护朝廷的决定,支持朝廷在浙江改稻为桑的决策。这股子浩大的声势便已经像世人表明了,朝廷改稻为桑的决心与信心压倒一切!